林竹眠抬眼，看向面前微笑的男人。
二分之一的概率。
无论自己的手指向哪个方向倾斜，他都没有流露出过于明显的表情。
看来，从微表情分析进行判断是行不通了。
她轻轻叹口气，指尖触碰上自己面前的那一杯酒。
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任务失……”
林竹眠立即将自己的手指移动到另外一只酒杯上，系统的电子音戛然而止。
系统：救命，嘴快了，暴露了！
原来是这样。
她挑起眉，把手指收回，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下滑，像是一簇无形的火苗落入胃部，然后缓缓升起一阵热意。
林竹眠捏着玻璃酒杯，将它悬空翻倒，里面一滴不剩。
“大伯父，我喝完了，您随意。”
带着笑意的声线略微发哑，林竹眠倚靠在桌子旁，静静地看着他。
而面前的男人，早在她拿起酒杯的一瞬间，变了脸色。
“喝呀。”
林老爷子威严的声音响起，野兽一般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仿佛他只要耍一点花招，林老爷子便会像狼一样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还是说，酒里有毒？”
林老爷子开玩笑般地催促着，冰冷的语调像是带着黏液般的剧毒。
被戳中心事的林家大伯手一抖，澄澈的酒液险些洒出来。
紧张地闭了闭眼，他抖着手端起酒杯。
没关系。
为了撇清嫌疑，自己下的是慢性毒药。
只要在5个小时内服下解药，自然没有问题。
而解药，自然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大伯父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一饮而尽。然后也端起空酒杯，向她示意。
“好好好。”
像是看到一出好戏一般，林老爷子夸张地鼓起掌来。
正当大家心惊胆战，再次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以为这一出闹剧终于过去之时——
林竹眠却踉跄几步，一口血“哇”的吐了出来。
她撑着桌子，难受地弯下腰，嘴里还源源不断往外冒着鲜血。
“酒里……有毒。”
她痛苦地捂住胸口，艰难地说道。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纷纷看向林家大伯父。
林老爷子冷笑一声，撑着拐杖站起来。盯着他的目光，像是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
林家大伯父本就心虚，再被他淬毒的眼神一瞪，整个人直接腿软跪坐在地上。
他的小腿不停的颤抖，目光空洞地看向身下的暗红地毯。
不对啊……怎么回事……
林竹眠端起的那杯酒……明明是没有下毒的。
他刻意把有毒的那杯放在自己面前，正是因为知道多疑的老爷子，一定会选择自己面前的那一杯。
难道是，佣人端上来的时候搞混了吗？
那也不应该立刻毒发，将自己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才对。
大伯汗如雨下，完全想不明白事态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还没等他理清思绪，就觉得一股狠劲直冲脑门，几乎是将他颅骨击碎的力道。紧接着，脑内一阵嗡鸣，视野逐渐模糊起来。
林老爷子缓缓收起自己的帝王绿拐杖，然后再次抬起，直直地向他的脊柱戳去。
“看看我的好儿子，长本事了，知道给老子下毒了。”
“不懂规矩玩意的下场，你不知道？”
平时风光体面的林家长子，此刻却像狗一样，被打的满地打滚。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他的父亲，在自己威胁到他的生命时，是真的会将他杀死。
林大伯跪在地上，抱住林老爷子的一只腿，哭着求饶。
“爸，留他一条活口吧，眠眠还等着解药。”
林父虽然懦弱，但受伤的是自己的女儿。纵使老爷子再在气头上，不准别人忤逆他，林父也毫不犹豫地开口。
听到自己三弟的声音，林大伯父从桌底爬出来。
他的脸已经肿得不像样子了，几颗牙直接碎在嘴里，只能艰难地咽下血沫。
“解药……在我车子副驾驶的……抽屉里。”
林老爷子悠悠地看了自己大儿媳一眼，厉声说道。
“还不快去！”
一旁畏畏缩缩的女人逃窜般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捧来一个白色小纸包。
林父心疼地扶着自己女儿坐起来，把药片用温开水给她送服下去后，嘱托佣人送她回房休息。
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像是一条虫在地上匍匐着，一道血迹在他身后蔓延开来。林老爷子眯了眯眼，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如愿地听到一声哀嚎后，林老爷子哼笑着走出门，把沾血的翡翠拐杖往地上一扔，摇摇头。
“真脏。”
只是不知他说的是拐杖，还是人心。
见林家的主心骨走了，剩下的林家人面面相觑。
林老爷子虽然性格乖张怪异，但也好几年没有亲自动手打人了。怎么今天打得这样狠，是替林竹眠出头吗？
他们哪里知道，老爷子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桌佳肴沦为残羹冷炙，地毯上晕开的鲜血彰显着发生的一切，让原本就没什么胃口的他们开始反胃。
林家人像是逃避瘟灾一般，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见人群散去，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身的大伯父，死死地盯着敞开的大门。
到底是哪个该死的佣人，弄坏了自己的布局。
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杀了。
当他正要破口大骂之时，腹部升腾起的剧烈疼痛感，让他再次跌倒在地。
那种尖锐的痛苦，像是一株藤蔓，从他的胃部生根发芽，一路攀附至他的五脏六腑。
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卡在喉咙里，让他情不自禁掐住自己的脖子。
“呕——”
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呈现出不健康的暗红色。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那滩血迹，整个人都在不自然地发抖。
怎么回事……有毒的那杯，不是已经被林竹眠喝了吗？
难道说，是谁在两杯里都下了毒……
胸口剧烈的疼痛感和大口大口吐出的鲜血，已经让他无暇多想。
解药……
他攥着车钥匙，努力向门边爬去。
却忽然想起——
唯一的那颗解药，已经喂给了林竹眠。
*
等到佣人都离开之后，林竹眠缓缓坐起身。
早在林父给她喂药时，她就已经不再吐血了。只不过是怕众人起疑，闭着眼睛装晕罢了。
她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原书女配小时候居住的房间，即使离开家十几年，林家的佣人们依然会每天打扫，保持这里的整洁如初。
林竹眠轻轻走到飘窗边坐下，窗外香樟树叶随风飞扬，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涌上心头。
无数个日夜，被爷爷严厉训斥后的那个小女孩，就静静地趴在这扇窗前流泪，没有一个人会去给她疗伤。
而当她带着一身伤痕，被推着进入成年人的世界时，他们只能看见她身上的偏执。
所以，她是恶毒女配，是被污名化的存在。
她只是想要爱而已。
越是想要爱，便越将自己推入另外一个深渊。
林竹眠轻轻环抱住自己，像是隔着时空，抱住那个哭泣的小朋友。
“系统，她还存在吗？”
她看向窗外，浅浅的眼眸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
系统愣了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能够告诉宿主的机密。
可它，此刻却不想看到宿主因失望而暗淡的眼睛。
沉默了一下，它缓缓开口。
“……她还在。”而且现在活得很幸福。
林竹眠轻笑一声，抬起手臂，看见午后温暖的阳光顺着指缝倾斜而下。
“谢谢。”
宛若气声的道谢，湮没在一片暖意之中，却被系统敏锐地捕捉到。
没关系。
反正自己的业绩也已经倒数第一了，多一项违规透露机密也没什么。
大不了趁现在想想失业后干什么。
系统自暴自弃地想着。
见系统不再作声，林竹眠自顾自地笑了笑，低头端起玻璃水杯，沿着木质的旋转楼梯走下去。
楼梯的尽头，是林家的茶室。
一整面玻璃幕墙外，是一树摇曳的繁花。而困于墙内的，是一个苍老佝偻的背影。
偌大的房间，更显得那个身影孤独矮小，如天地间一蜉蝣。
轻轻叹口气，林竹眠走上前去。
寂静的空气里，只能听见木樨花簌簌零落，与她缓慢的脚步声。
林老爷子阖着双眼，也不看来人。
垂在藤椅一侧的手，轻轻拨弄着佛珠。
“你救了我。”
早在酒杯端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而她挡在自己面前的行为，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
只不过，为了活命，他并不介意牺牲掉林竹眠。
哪怕这是他一手养大的亲孙女。
而他也向来不会亏待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
苍老的声音，带着邪恶的诱惑力。
“林竹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是股权、房产、还是黄金？
林竹眠阖下眼帘，看向窗边那个暗淡佝偻的背影。
窗边大丛大丛的桂花随风摇曳，铺天盖地的香气，像是一张有毒的网，密罗撒下。
一片寂静之中，她听见自己清丽的声音，划破长空。
“我想要——”
“您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