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司赋宁又被太后传唤了。
放下刚送入口中的八珍糕,司赋宁眼神复杂。
太后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但闲来无事,他就想知道女帝那儿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女帝处理奏折时,除了翰林院修撰司赋宁和贴身太监,一个人都不允许留侍,这也让太后错失了很多先机。
眼下有了司赋宁,他自然解决了一桩烦心事,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御书房中发生的事情。
“微臣参见太后,太后千岁。”
司赋宁的目光落在了太后月白色的云纹绣鞋上,鞋尖点缀着一颗东珠,此刻因为太后的走动轻轻晃动着。
“司大人快起来,秋语看座。”
太后素白的手腕虚扶司赋宁,秋语为司赋宁搬来一把梨花白橡木的椅子。
“谢太后!”
司赋宁站起来时,恰巧与身边献茶的宫女撞上,宫女身体微倾斜,壶口却是朝着太后的方向。
滚烫的茶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那一瞬间,太后和那个宫女的脸都白了。
司赋宁手疾眼快地拽过太后的手腕,重重地一拉,太后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滚烫的茶水,司赋宁却因为只顾着太后,自己手背被淋上了几滴,立刻泛起了一阵红。
但更倒霉地却在后头,太后那双坠着东珠的鞋成功踩在了自己的长袍之上,一个不稳,直接拽着司赋宁倒在了地上。
当然,司赋宁给他做了肉垫。
扑通一声,肉体与地板相撞的声音,听得周围的宫女和太监都白了脸色,他们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后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他难得羞恼,抬眸之间,却见司赋宁一直在看着他。
司赋宁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睛大而有神,眼角微微上挑,浓密又卷翘的睫毛下,一双琉璃玉似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他,藏着些许笑意,瞬间冲淡了她眉眼间的清冷。
脸上莫名升起了热意,太后慌乱地从司赋宁身上爬起来,强装镇定地移开了眼,但脸上未驱散的红晕和微颤的手,泄露了他的心思。
“还不去把司大人扶起来!”
太后低垂着眉眼,低声呵斥身边的宫女,长长的睫羽遮住眼底的波动。
靠近司赋宁的宫女,连忙把司赋宁扶起来,司赋宁避开宫女伸过来的手,站起来向太后行礼,“微臣冒犯,请太后恕罪。”
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太后,不闪不避。
太后与她眼神交汇一瞬,便触电般地移开了视线,带着太后自己都不知道的心颤。
“哀家恕你无罪。”
司赋宁心中纠结,眼神闪过挣扎,最后渐渐被暗色占据。
真正遭殃的,恐怕是那个把热茶倒出去的宫女了,她跪倒在地上,冷汗快要在地板上蓄成一滩水池了。
太后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宫女,刚想让人拉下去杖毙,就被司赋宁抢先。
“太后,刚刚是微臣撞上了她,才惊扰了太后,请太后饶她一命。”
太后微微一顿,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愿意和司赋宁对上眼神,他很快松口,“既然……求情,那便饶她一命。”
此刻竟是连司大人三个字,他都说不出来了,太后暗自咬了咬牙,心里为自己的反应恼怒。
那宫女把头磕得作响,“谢太后!谢太后!谢司大人!谢司大人!”
宫女一下去之后,此刻殿中的氛围越发诡异,秋语站在太后身边仔细打量太后的脸色,她眼波微转,落在了司赋宁身上,却看见了司赋宁手背被溅上热茶后鼓起来的水泡。
秋语惊叫一声,“司大人,您的手?”
太后也顺着秋语的话,看向了司赋宁的手,目光看见水泡后,眉头皱起,“去宣太医!”
司赋宁抬起手,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的“惨状”,就几个肉眼勉强能看见的小水泡,不是什么大伤。
“不必,小伤不碍事。”
司赋宁连忙出声止住秋语的步伐。
秋语踟蹰着,犹豫地看向太后,不知道到底该去找太医还是不去。
太后抿了抿唇瓣,“回来吧!”
秋语这才乖巧地站在太后身后,太后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想要知道有关女帝御书房的事情已经被他忘了个彻彻底底,现在心里别扭得紧。
“太后若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先退下了。”
司赋宁出声打破了寂静。
太后下意识皱眉,眼神始终不落在司赋宁身上,“退下吧!”
看着司赋宁的背影,太后收紧了拳头。
他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双肩微微沉下来,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在司赋宁面前紧张的原因。
他十五岁进宫,没有青梅竹马,亦没有爱人相守,成为太后之后,更是无人胆敢冒犯,他未曾尝过情爱,在女男之情上,单纯得如同稚子。
“太后,您的鬓角沾上了茶水!”
秋语突然出声,担忧地用手帕沾去太后鬓角的茶渍。
太后全身一怔,手紧紧拽住秋语的手腕:“镜子!给我镜子!”
秋语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赶忙捧着铜镜蹲在了太后身边。
太后小心翼翼地拂开鬓角的发丝,露出了烧伤的疤痕,他眸中闪过惊恐,这疤会不会叫司赋宁看去了?
秋语似乎看出了太后心中所想,连忙说:“奴婢瞧着完全看不出来,想必司大人也是没有看见的。”
在太后的鸿宁殿内,除了秋语,只要有其他人看了太后的这道疤,那人注定活不过当晚。
太后手指拂过鬓角的疤痕,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常年养尊处优,即使他已经二十五岁,仍然肤如凝脂,口含朱丹,可惜鬓角的伤疤让这张脸瞬间变得可怖起来。
太后眼眶微微泛红,想起了未进宫时,他父亲抚摸着他的脸,说他是整个胤都最好看的男子。
……
从鸿宁殿出来后,司赋宁沿着御花园的小径,准备走小路去太和殿。
正值春日好时节,御花园内花团锦簇,草木繁荫,时不时几只蝴蝶流连在花团上,煽动着翅膀不肯离去。
御花园内传来阵阵欢喜笑声,司赋宁正欲避开,一个穿着黄袍的女童便撞上了她。
“你是何人?”
女童身形踉跄,很快保持住了平衡,肉嘟嘟的小脸蛋儿故作老成地板着脸。
见她黄袍上金丝绣有四爪金龙,司赋宁便猜到了她的身份,应当是皇夫叶遥清的独女、当朝太女殿下凤稚京,也是女帝仅有的子嗣。
“微臣司赋宁,见过太女殿下。”
司赋宁蹲下身子,轻轻捏了捏太女殿下的小脸蛋儿。
凤稚京被捏了脸蛋子,眼中闪过羞恼,她奶声奶气地吼道:“大胆!你竟敢……竟敢……”
她葡萄似的圆眼睛转了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司赋宁轻笑了一声,有被凤稚京可爱到,她表情温柔,“殿下,微臣这不叫大胆,微臣这是喜欢殿下你。”
凤稚京抿了抿翘着的小嘴巴,脸蛋红红的,傲娇地哼了一声,“既然……既然你这么说,本殿下就原谅你吧!”
司赋宁挑眉,“好!微臣多谢太女殿下!”
凤稚京走近了两步,肉乎乎的手摸上了司赋宁的脸,眼睛眯了眯,半天只吐出了一句话:“你长得好看,我要你陪我玩!”
司赋宁:……这么小的孩子都有颜控属性了吗?八壹中文網
“殿下。”
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苏云墨脸上带着笑意,却在看见司赋宁的那一刻,整个人僵住了。
这声音,司赋宁太熟悉了。
她不由得收紧了拢在官袍下的手,克制住自己,“微臣参加淑云侍君。”
她垂下眼帘,只得看见苏云墨云纹皱纱袍的边角,云纹如水波荡开,苏云墨走近了她。
“司大人请起。”
苏云墨心如刀绞。
“苏侍君,我想要她陪我玩!”
见苏云墨来了,凤稚京亲热地抱住苏云墨的双腿,撒娇地扭着她肥嘟嘟的身体。
即使在阳光和煦的春日,苏云墨仍指尖微凉,他蹲下来,揽住凤稚京,低声哄道:“司大人是朝廷官员,不能陪殿下玩,是要侍奉陛下的。”
凤稚京嘟嘴,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神情失望,“我知道了,她要陪着母皇玩,对不对?”
小孩子的理解就是这样,苏云墨嘴角含笑,牵着凤稚京的手没说话。
他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凤稚京,可余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司赋宁。
他们能见面的机会不多,苏云墨要抓紧一切机会,将司赋宁的样子刻在心底。
否则,这深宫之中的漫漫长夜,他该如何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