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姝真和匈奴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是国恨,还有家仇。
凤月白的脸色在史姝真的一声声质问中,越发惨白,他怔怔地看着双眸滴血的史姝真,眼眶渐渐变红,心中的挣扎渐渐平息,他的心死一般的麻木。
司赋宁没有说话,史姝真憋了太久了,凤月白的话无疑是让她彻底地宣泄出来。
史姝真全身都在剧烈颤抖,胸口剧烈地起伏,额角青筋爆出,她紧紧地盯着凤月白。
片刻,她垂下眼帘,只留下一句:
“无论如何,日淳维必死无疑!”
日淳维似乎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如果她是天启的将领,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她没想到凤月白会为她求情。
不知沉默了多久,凤月白在司赋宁诧异的目光中,对着史姝真说道:“好!”
“什么?”
史姝真皱着眉,她不敢相信凤月白就这样妥协了。
但这样无疑是她最满意的结果。
凤月白直视着史姝真,“我不为她求情,但请让我来送她最后一程。”
司赋宁微顿,更加仔细地打量他。
这位长公主和亲匈奴八年,失去了曾经在天启朝的高傲与清贵,多了几分岁月和世事磨砺下的平和与娴静,他说出这一句话时,司赋宁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发生了变化,却说不出是什么变化。
史姝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实在想象不出刚刚还为日淳维求情的人,这一刻就能亲自动手。
长公主察觉到了史姝真目光中的怀疑,他淡淡地笑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之意。
“你说得对,我身为天启长公主,最不能为她求情,也不应该为她求情。”
他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匕首,虽然断成了两截,但杀死一个人足够了。
他朝着日淳维慢慢走去,心里想着,能让日淳维死而瞑目的,只有他了。
日淳维笑了,临近死亡,他并不感到害怕,只是遗憾不能陪伴凤月白走下去了。
“日淳维,我告诉你一件事,”长公主靠近她,匕首没入日淳维的胸膛,鲜血渐渐漫出来。
日淳维随着大量失血,唇色惨白,可她依旧笑着,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无限的柔情,凝视着这个她深爱的人,似乎想要将他的样子印刻在记忆深处。
日淳维感到视线逐渐模糊,她眼前一黑,身体无力地倒下,被凤月白扶住,却因为力气不大,两人面对着跪倒在地上。
日淳维的头无力地搭在凤月白的肩上,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闻到了熟悉的冷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这个秘密是,我爱你。”
凤月白抱住眼前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眼角泪水滑落。
史姝真沉默下来,她看着雪地里相拥的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离去。
司赋宁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心里希望经过这件事,史姝真能解开心结。
一抹寒芒闪过,司赋宁一顿,飞身上前,攥住了长公主握着匕首想要自尽的手腕。
“公主,这是做什么?”
司赋宁强行抢下他手中的匕首,才放开了他。
长公主抬头看着她,“我连自裁的资格都没有吗?”
他就这样看着她,那一张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和表情。
司赋宁虽然不想这样残忍,但她不得不说:“抱歉,作为天启的长公主,您的确没有自裁的资格。”
就是这一句话,司赋宁突然发现,凤月白身上有什么东西从内到外被打破了。
“是啊!”
“是我忘了。”
“我是天启的长公主,的确没有自行决定生死的权力。”
长公主似嘲非嘲地笑了一下,转而看向被他搂在怀中的日淳维。
司赋宁没有多说,脑海中想起了高熹,“微臣答应过高大人,要迎回长公主,刚刚若有失礼,请长公主见谅。”
凤月白心头微怔。
高熹?
高熹。
是她!
如果说日淳维是他经历过大起大落后的大彻大悟,那么高熹就是他年少时期一个美好的幻梦。
那个英姿勃发的女郎,似乎鲜衣怒马从胤都街头,一路向着他眼前飞驰而来。
“高大人,”凤月白感到胸闷气短,“她还好吗?”
司赋宁一时无语,停顿数秒,开口道:“高大人已经逝世。”
像是一柄巨锤敲打在凤月白的头上,巨大的轰鸣声在他脑海中重复,他呆呆地看着司赋宁,“她怎么死的?”
“造反被诛。”
凤月白一时间心痛难忍,造反被诛?
高熹怎么可能造反?
除非……凤月白攥紧胸口的衣服,是为了他!
“公主,高大人一生未有妻妾,唯一的愿望只是迎回长公主,请长公主殿下为自己的身体考虑。”
司赋宁见他神情悲恸,蹲在他身旁劝解道。
凤月白只是呆呆地跪坐着,不发一言,不知过了了多久,他才开口说道:“司大人,你帮我个忙……”
司赋宁和凤月白一起把日淳维火化了。
在寒风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了日淳维的一切。
也在腐蚀着凤月白的心。
“公主若是不忍,可以将日淳维的骨灰带上。”
司赋宁叹了一口气,活人留不住,但可以留给凤月白一个念想和安慰。
凤月白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摇了摇头。
“不了。”
司赋宁诧异地挑眉,不过既然凤月白这么说了,她也不必多嘴询问,她本来也就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
“走吧!”
凤月白不再看,转身往回走,背影透着决绝。
司赋宁跟上了他,保持和他一米的距离。
“司大人娶夫郎了吗?”
回去的路上,凤月白突然问道。
“娶了。”
司赋宁如实回答。
凤月白不知道在想什么,“你爱他吗?”
这个问题属实出格了,司赋宁摸不准他的目的,只是回答道:“母父之名,媒妁之言。”
凤月白脚步微顿。
母父之名,媒妁之言。
那就是不爱了。
“你爱过谁吗?”
凤月白继续问。
第一时间,司赋宁脑海中浮现出了临月回的面孔。
她笑意真切了些,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柔和:“爱过。”
凤月白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中忍不住感叹。
就是这样。
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仅仅是提起他,心中就会生出无限的柔情。
可惜,自己把心底的爱意埋藏得太深了,甚至蒙蔽他自己的眼睛,直到了最后一刻,无数的爱意破土而出,却只能天人永隔。
凤月白的心上再一次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他不再说话,怕一张口便会泄露他的软弱。
两人到达营地时,蓝黛将军正在统计此次匈奴俘虏的数量。
瞧见了长公主凤月白,蓝黛将军赶忙放下了手中的伙计,一掀披风,跪在长公主面前。
“臣天启归德将军蓝黛参见长公主殿下。”
凤月白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只是笑容略显僵硬,他扶起了蓝黛将军,“将军多礼了,月白此次能回来,多亏了蓝黛将军。”
蓝黛将军神色激动,迎回长公主,完全歼灭了北匈奴的势力,俘虏北匈奴军队人数共计一万,她似乎已经感到了,自己此次的功绩,足以载入史册,这让她如何能不激动!
蓝黛将军不是一个擅长打太极的人,她此刻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长公主的话。
凤月白心思细腻,自然察觉到了蓝黛的尴尬,他善解人意地说道:“此次大获全胜,将军军务繁忙,月白就不打扰了。”
蓝黛将军轻舒了一口气,抱拳道:“臣恭送长公主殿下!”
“昭和啊!你好好照顾长公主!”
蓝黛将军家里只有一位正夫,平时也不知道怎么和男人相处,于是只好把这重任交给了司赋宁。
司赋宁总感觉她这话说得怪怪的,但蓝黛一脸坦然,她也只好应是。
凤月白倒是明白这话的失礼之处在哪儿,但眼前这两人都不知道,他也就没必要挑明。
今日大胜,自然要犒赏三军,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再班师回朝。
军营里的天启士兵们都带着笑容,也没了平日的拘谨,见到了司赋宁还拱手道:“司大人好!”
司赋宁被她们眼中单纯的炙热打动,微微点头,笑道:“你们也好好吃喝玩乐,明日我们就班师回朝了。”
士兵们没想到司赋宁为人这么宽和,连忙点头,脸上的笑意加深:“这次还是多亏了司大人出谋划策!”
营帐中司赋宁设计匈奴使节,套取匈奴情报的事情,早就一传百、百传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加之谣传的力量,使得传话的内容越来越离谱,都快把司赋宁神化了。
司赋宁摇摇头,“我没做什么,蓝黛将军和你们才是真正的功臣!”
士兵们被说得不好意思,涨红着脸挠了挠头。
司赋宁笑道:“好了,我还要送长公主,我就先走了。”
士兵们这才发现,站在司赋宁身边,被夜色和篝火的暗影笼罩着的男子。
她们被其惊艳的容色晃花眼一瞬,反应过来后迅速行礼:“参加长公主殿下!”
凤月白没有计较,这些都只是天启征发的十七八岁的女郎,正值青春年少,自然没有泰山崩于眼前而自若的本领,他摇摇头:“不必多礼!”
司赋宁和凤月白在她们的目送下走远,一个女兵咂咂嘴:“长公主真好看!”
“你不要命了!”
她身旁的女兵皱着眉给了这个说胡话的一拳。
“我又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觉得长公主好看得跟天上仙人似的!”
她嘿嘿地憨厚一笑。
其余人瞬间无语。
“不过,司大人真厉害!”
“你怎么这么快又把话题转移到司大人身上了?”
“你管我,我就是觉得司大人又美又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