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不知道战事是什么开始的,因为以他的修为,无法在黑暗中窥见交战的最前线。
对于他一个医修而言,战事开始于第一个重伤的守城修士被送到他的医帐里的那一刻。
而后,他就再也无暇去想其他,不管是战事,还是怀中那个初生的妖魔。
他的眼中只有伤患,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又哪里救得了多少,他终究只有一双手,累死他,也不过只救了百余人就已经真元耗尽,就连丹药也全部消耗光了,除了喘气,他什么也做不了。
而送过来的伤患却越来越多,从中可以窥见战事的惨烈程度。
这些都是濒死的重伤之人,伤势稍轻的全都送去了医修所,一点点时间的耽搁,就是一条性命的消逝。
李经喘着粗气,红了眼。
这世上最令人不甘心的,就是“留不住”。
分明回春有术,偏却力不能及,眼前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用尽了力气也留不住。
不,还有办法。
禁术之中,有一道损人利己的法门,名为“拔苗”。
原本这法门是夺他人之丹苗,助长己身,只是李经将之改良,变成了损己利人之法。拔苗可助长,能得一时之力救助他人,却毁自身根基,断自家前程。
李经咬了咬牙,狠下决心。
毁根基又如何?他本就资质浅薄,根基不深。
前程又是什么?他能入医道已是艰难,修炼禁术更是冒天下之大不违,一旦被人察觉举发,别说本就黯淡的前程,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毁根基,断前程,对于像梁青山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可对于李经来说,却是鸿毛之轻。
有何不可付出,无非是从头再来。
豁然一笑,李经毅然决然的一指点在了丹田气海间,正欲催发真元“拔苗”助长,忽有一道声音回荡在他的心间,似远又近,似轻又重。
“我可以帮你……”
李经一愣。
那声音又道:“你境界浅薄,离化丹尚有距离,此时若要强行催化丹苗,必然消耗你的寿元,纵然可以生出金丹,但来得容易,去得更容易,这拔苗之丹衰竭极快,至多半年,就会因丹竭而油尽灯枯。”
“拔苗”之术,损己利人,损的就是寿数,以余生之寿,换半年辉煌。
“你是谁?”李经终于回神,禁不住以心语自问,“你怎知我要用‘拔苗’之术?”
“我们见过,不过你确定要与我追根究底么?”
那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当然不行,眼下这情况,每多耽搁一刻,就会有许多性命消逝在李经的眼前。
他别无选择,只能在答应与不答应两个答案中选一个。
“我拒绝。”
李经连那声音有什么条件都没问,一口拒绝,随后真元一吐,落入丹田气海,化为无尽生发之气,全力催化那株尚未成形的丹苗。
“为何?”那声音透着几分意外。
“因为我不与妖魔做交易。”
李经斩钉截铁。
他已经听出,那声音就是炼丹室内白衣人的声音。
或者说,是他怀中的石雕人偶。
若他没有猜错,那白衣人就是石雕人偶的妖魔化形。
这只妖魔极擅长惑乱心志,还没有化形时,就已经能对他的识海做手脚,令他在不知觉中产生幻觉,甚至难辨真假,如今化了形,就更加的厉害了,竟然能以言语心声蛊惑于他。
若他一时心动,答应了这只妖魔,只怕下场比寿元耗尽还要更悲惨。
那声音嗤笑了一声,似讥讽又似叹息,竟也不纠缠他,就此沉寂下去。
丹苗得真元滋养,又受灵气催发,迅速的生枝抽叶,开花结果。须臾间,一颗灿灿生辉的金果悬在了枝头最高处。
这就是金丹。
丹中自有天地,纳灵养气,吞吐真元,生生不息。
李经瞬间龙精虎猛,丹田内溢满了真元,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话不多说,救人。
第一个有所察觉的人,是岑长老。
李经救人,救的往往都是伤得最重的那些守城修士,他身在城头,身边丹药全无,救下的人往往还需要送去医修所进行后续治疗,或是用药,或是除断骨折筋外还有其他李经无能为力的伤势。
岑长老有统筹之责,只要一看这些伤患的人数、伤势以及被送来的时间,就知道这绝对不是李经一人之力能做得到的,除非有人相助,或是他修为大涨。
但若是有人相助,这些伤患的医治手段必然不尽相同,可岑长老一一看过这些重伤守城修士的伤处情况,就知道是出自一人之手。八壹中文網
李经不是修炼天才,医道也不同于其他道法,必须一步一步的积累才能增长修为,绝对没有突然之间顿悟破境之说。
以他的修为境界,绝没有能力不计损耗的连续救人,牛都会累死,何况是人。
只有两种可能,他用了虎狼之药,或是禁术禁法。
“臭小子,你最好给老夫悠着点。”
岑长老在心中暗暗发狠,若是用了虎狼之药,还有办法日后调养回来,但若用的是禁术禁法,那就无可挽回了。如果有分身术,他甚至恨不得立刻分出一个去城头盯着李经不让这小子乱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经过李经之手抢救的重伤修士只见多,不见少,岑长老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虎狼之药绝对坚持不了这么久,那个臭小子……犯下大忌了!
“海中玉,这些丹药,你送去城头,捎给你那个无法无天的师弟。”
岑长老将装满整整一药匣的丹药拍在了忙得昏天黑地的海中玉的脸上。
“长老,我……这正忙着……”
海中玉一头雾水,跑腿送药谁送不行,为什么让他送?
“让你去就去,屁话这么多,你是长老还是老夫是长老?”
岑长老怒喝。
海中玉吓了一跳,哪敢违命,将手头上的事情交待给跟班后,连忙带着丹药去了城头,一看到李经的状态,他惊了。
“师弟,你你你的修为……为何增长了这么多?”
海中玉一阵傻眼,前儿见着师弟,修为还不如他,如今再见,竟然比他还高出许多。
李经看到他手中提着的药匣,瞬间大喜:“雪中送炭,多谢师兄。”
说完,一把抢过药匣,从中取出一瓶瞪眼丸,直接倒入了口中。
海中玉大惊,上前抢夺却慢了一步。
“师弟,你疯了,这一瓶足有七颗,你一下子全吞下,岂不是要爆体……”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今非昔比,李经修为大进,神庭透光,体内金丹灿然,瞪眼丸纵然药力再猛,有金丹助行药力,吞纳吐息,转化真元,自然无事。
李经纵然有了金丹,也不可能无止无尽的消耗体内真元,连续救了这么多人,海中玉来之前,他的金丹也已经空虚了大半,此时得瞪眼丸助力,迅速恢复,心中高兴之余,也难免疑惑。
平时岑长老十分小气,瞪眼丸只肯一颗两颗的给,今日怎么格外大方,药匣中放了整整六瓶。而且师兄身为二叶竹医修,此时正应在谷中忙于救治伤患,送药来的人,为何是师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确认问道:“师兄,这些都是岑长老让你送来的?”
“当然,谷中又不是没有能跑腿的人,也不知长老为何非要我送……”
说到这里,海中玉语声一顿,盯着李经上上下下的打量,若有所思。
事有反常必为妖,莫非与师弟修为突然大涨有关?长老此举,虽不明言,定有深意,不让旁人来送药,只让自己这个做师兄的来,难道是……为师弟打掩护?
几乎同时,李经也想到了这一点,与海中玉对视一眼,不由得心虚垂首。
海中玉一看他的表情,哪有不明白的,禁不住大怒:“师弟,你是不是用了禁……”
意识到此处人多耳杂,他硬生生截下话头,只气得原地转圈。
“你小子……你小子……难怪长老说你无法无天……”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海中玉只能咬牙切齿的认了,留下来给李经打下手,顺带着为他打掩护。
有人相助,总比用了禁术强,真是难为岑长老一片苦心,想出这瞒天过海的办法,只是不知李经突然修为大涨又要如何解释。
难道要说他悟性高绝,机缘绝佳……硬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反正人生一张嘴,怎么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