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与郭开走后,小阁之中又只剩了步非池与雪女。
“咦,不用我再来一遍了吗?”步非池看着两手抱着玉箫警惕地看着他的雪女,出言问道。
“将军所奏,雪女已经记下了,就不劳将军了。”雪女纤眉挑了挑。
唉,方才的气氛都让赵王给打搅了,步非池轻叹一声,这十三座城池我拿得可是一点不过分。
看步非池佯作失落的模样,雪女心中欢喜。她本就是一个怀春少女,否则也不会轻易地被赵嘉的金钱和虚言给耍得团团转。与人相识,最忌交浅言深,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却浑然没有防备自己的意思,连与赵王会面这样的事情都没有瞒着自己。
“将军方才为何不将刺客的身份告知赵王?”雪女幽幽问道。
别看步非池现在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那一日与她一同遭遇田光之时,浑身浴血,玄翦把他弄回客栈,自己给他处理伤口的之时,心头都生生的疼。
一想到正是因为自己祭奠亡师,才会让他落单给了刺客可乘之机,她的内心就很难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赵王与赵相不过是敷衍之词罢了。真的要他们去对付一个隐藏在深山之中的江湖中人,他们才不会卖力呢。江湖的事情还得江湖了。而且,他在我面前暴露身份,等于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步非池面上的“忧伤”一扫而空,佳人的关心还是令人一头一暖。
步非池心中一连串原本有些割裂的线索,此刻都已经连成了一片。罗网渗透农家,却没有想到农家的侠魁早已渗透到罗网之中多年。难怪能够如此精准地掌握嬴政的行踪,在韩国实施刺杀。
这样看来,那个咸阳兰芷宫中的女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高深莫测嘛。
还是说,这一切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视线从眼前的佳人玉颜之上移向了一旁架在桌上的惊鲵剑上,关于掩日身份的消息,自己已经告诉了身在邯丹的罗网杀手。
相信赵姬在知道田光就是掩日,还在韩国策划了两次对嬴政的暗杀之后,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人。
一个像她这样习惯掌控一切的女人,若是得知一个器重的手下其实是卧底,还屡次筹谋与罗网和秦国作对,那种挫败的羞辱感,步非池已经可以想象到她在兰芷宫恼羞成怒的样子了。
当然,若是罗网对待这件事态度暧昧,自己也不介意再托玄翦动手。自己虽然有与之一战的实力,但是杀人可不是能打的过就足够的。
如何寻找这样一个潜伏罗网多年都没有被发现身份的高手的行踪,才是要找他报仇的最大难题。
算上在魏家庄和韩国的两次交手,这个农家侠魁已经三次与自己一战,足以说明这个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秦人士。事不过三,看来必要的时候,还是得让农家换一个听话事少的侠魁。
“他们要杀你,是为了让秦赵开战吗?”雪女一双明亮的眸子关切地看着步非池问道。
“没错,所以无论是我还是秦国,其实都不好去追究刺客之事。若要问责赵国,则两国之前商谈好的条件就一应作废了。那我此行,岂不是除了你以外,什么收获都没有了?若是回到秦国,秦王说不定还要以为我贪花好色,误了国事呢。”步非池点了点头,出言调笑道。
“我才……才不是你的……”雪女一双纤手捏着裙角,什么收获,作践人家,难听死了。
“咦,某人不是说,若我为你报仇雪恨,就能为我做……”步非池一脸疑惑。
“没有没有!”雪女一双明眸微微一瞪,开口打断了步非池的施法,“况且,你现在也还没有教我武艺。只是教了一段,嗯……普普通通的曲子。唉,我八岁的时候吹的箫,都没有这么普通。”
步非池老脸一黑,知道你是音乐天才好了吧。
“复仇的结果是没有悬念的。但是复仇的过程难道不是同样重要吗?”
“忘了你这个秦使,一肚子的坏水了。只言片语就骗取赵国十三座城池,不知多少城中赵人要流离失所。今年多处大旱,已经影响了春耕,近日又天降暴雨,许多良田被淹,粮食定然欠收,若是燕赵开战。不知……”雪女冰雪聪明,自然明白步非池的意思。
秦国本就强大,不费一兵一卒,从赵国割走十三座城池,尽得漳水以西的渡口,没有任何人会觉得秦国会就此停下东出的脚步。
而赵国,为了能够夺回丢失的城池人口,肯定要拿燕国开刀。秦国却能够休养生息。
将来或许真的会像步非池给自己形容的那样,秦国统一天下。
届时,现在的太子、公子,生死岂不就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
心中也不禁对步非池愈加佩服,邦交之事刻骨铭心,可脸上却总是云淡风轻。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补有余。”步非池轻叹口气,摇了摇头,其实对于这些赵人百姓来说,也许划到秦国反而是一件好事。“我会上书秦王,善待这些赵国百姓。”
人命如草芥,对他们来说,能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难道秦国有多余的粮食吗?”雪女的眼神之中还是有些担忧。
“怎么?难道没有粮食,你就不跟我去秦国了吗?”步非池打趣道。
秦国本就富有巴蜀之地的天然粮仓,吕不韦这些年为了东出,年年都在屯粮,不仅自己种的屯着,别国有意出售的,只要价格合适,他也一概全收。
再加上有自己带去的红薯以及即将修通的大渠,只要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秦国应该是天下最不缺粮的地方了。
“雪女姑娘可愿随我去秦国?敝府虽小,放下姑娘的飞雪雨花台却是绰绰有余。到时候每日跳舞给我看。”步非池浅笑着出言问道。
“我才不要每日跳舞给你看。”雪女微微一抬下巴。
“那,阿雪,我能把你掳回府上每日看你跳舞吗?”步非池闻言皱了皱眉头,随即又开口说道。
…………
是夜,骤雨方停的风雪楼,幽深寂静,只有檐上的积水滴落的声音。
摇曳的烛火下,步非池正秉着火光,轻轻地擦拭着手中的惊鲵剑。名列越王八剑之一,锋利自不必说,然而在步非池手中,却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就像掩日能够利用罗网的杀手来进行他的计划一样。
自己此行原本是来划水摸鱼的,确保星魂和阴阳家没有去接触赵国的苍龙七宿秘密就行。
但是因为自己昏迷了两天,这个原本十分简单的任务此刻倒是没了十足把握了。
“步将军。”
一道沉稳的声音自暗处传来。
六剑奴俱是罗网的顶级杀手,掩藏气息的本事冠绝天下,此刻没有杀意地出现在阁中,饶是步非池也没有发现。
“是你们。”步非池回过头来,看着六位一体,已经凹好了造型的六剑奴。
“将军遇刺之事,太后已经知悉。派我等前来,正是为了处决罗网的叛徒。”真刚微微拱了拱手。由于赵姬的器重,步非池在罗网之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六剑奴眼中,眼前之人应该是与赵高一样的等级。
“哦?那真是多谢太后关心了。不知那叛徒现在如何了?”步非池神色一动,看来不用自己动手了。
只是赵姬的消息如此神速,甚至六剑奴此刻都已经现身邯丹,却令他心中一阵忐忑。似乎是自己昏迷的两天之中,掩日身份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咸阳赵姬的手中。
“将军放心,掩日,或者说农家侠魁田光,昨日已经在邯丹城外伏诛。掩日剑已经被赵高大人带回咸阳了。”真刚立马答道。
“赵大人也来了啊?”步非池闻言也是颇有些惊讶。
原来这才是罗网处决叛徒的真正架势,六剑奴加上赵高集体出动,可谓是除了步非池不知深浅的赵姬以外,罗网的所有高层战力。
比起这些年,自己和惊鲵解决的那些罗网杂鱼,不知要强了多少。
不过,毕竟惊鲵和田光比起来,也不算真正的背叛罗网,更没有像田光那样去做刺杀嬴政,想要阻碍秦国统一六国这样的疯狂之事。
“正是,田光正是由赵大人亲自出手。”真刚点了点头,随后又开口说道,“另外,太后令我等传话,此次在赵国并没有发现盒子的线索,将军的邦交太后也十分满意,请将军与甘罗择日归秦。”
“好,多谢几位了。”步非池拱手道谢。
看了眼站在最左侧的断水,本想问问他关于惊鲵的心法之事,不过想到这几个人除了赵姬在场之时,简直就是几个杀戮的机器,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你与一个机器谈论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临走之时,惊鲵的实力下滑连自己都能够感觉得到。而要解决这件事,保住她的性命,似乎也只能靠赵姬了。
“将军客气了,我等便不打扰将军春宵了。”真刚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隔壁雪女的房间,而步非池一直在观察着的老头断水,也抚着山羊须,仿佛在用那蒙在黑布下的双眼看着自己。
步非池一阵尴尬,好在随着真刚话音刚落,六道身影就一闪消失了,整个房间之中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仿佛他们从未来过一般。
哪来什么狗屁春宵,被田光砍成了木乃伊不说,还不让我喝酒,还笑话我箫吹得不好。
好在田光应该已经死了,自己也算念头通达任心逍遥。
随手抽出惊鲵剑,在月色下挽了个剑花,举头望向明月。还是我的惊鲵好。
…………
邯丹城外的一片密林之中。
月光之下,两道人影对峙,周围躺倒着一片的黑衣人尸体。露在黑色紧身衣衫外的脖颈上的蜘蛛图案,昭示着这些人的身份。
“赵高,你不杀我?”田光手捂着胸口的一道深深的伤口,喘着粗气看着此刻出现在他身前的赵高。
赵高随意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尸体,随后一手举起了那柄传说可以“掩取蔽日,阴盛昼暗”的绝世神兵。
“农家侠魁,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藏着一个这么惊人的身份。只是,一向小心的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惜一切也要杀死步非池?”掩日那分成两支的剑刃,在月色下映着赵高阴冷的笑容,配上那阴恻恻的语气,令本就身受重伤的田光浑身冷汗直冒。
田光为了能让吴旷深入罗网,继承他的使命,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他得到赵高信任的代价。
尤其是在得知,赵高想要派“金先生”去农家卧底之后,更是坚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这个计划虽然凶险,但是只要操作得当,不仅可以骗过罗网,他也能够保住性命。
正在吴旷当着众多罗网杀手的面,将那柄赵高亲赐的寒蝉剑刺进自己胸膛的时候,情势骤变。
赵高突然出手,瞬间将场上的其他人全部秒杀,只留了田光一人。
“他是嬴政器重之人,将来若由他辅佐嬴政,六国危矣。”田光此刻人之将死,也没有隐瞒。而且他的心中隐隐感觉,赵高并不想杀他。
“我在咸阳狱放了你一马,原以为你只是一个有些自己想法的杀手,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赵高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手持掩日剑,徐徐走向田光。
“现在,你可愿与我合作?”虽是问句,却完全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我现在性命皆拿在你的手上,还有什么好说的?”田光皱了皱眉头道。
“罗网并非我赵高一人说了算,就像你的农家一样,所以我们二人为什么不能互相帮助呢?”赵高轻轻地将掩日剑收回剑鞘。
“这就是你的目的?”田光沉声问道。
“没错。罗网想要对付农家,若是没有我,即便你今晚没有死在这里,你觉得以步非池的手段,会放过你这个仇人么?现在你没有选择,只有死。但是,死也可以分为真死和假死。”赵高轻轻将剑向地上一掷,钝头的剑鞘牢牢地立在地上。
“我明白了。”田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