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多橘树,屈原曾留诗《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晏子春秋》中亦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典故。只不过现实之中的楚国橘子,并没有晏子说的那么挑土。
步非池与焰灵姬的车马行在楚魏边境,如今已是立冬时节,小道两旁皆是成熟的橘子树。此处地处中原,虽然比之来这里之时,已经冷了不少,不过步非池与焰灵姬也都不是怕寒的人。依旧两人相拥着坐在马车前。
自楚国离开已经过了旬日,步非池终究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其实若是自己意志坚定,李嫣绝对是不可能能够强迫自己的,之所以最后半推半就地与楚太后李嫣一通胡闹。步非池认为还是对方的身份和性格实在加分不少。而他对于自己有好感的女人一向是能够坚持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原则。
而说到身份,步非池不由想起了远在咸阳的赵姬,这两者之间或多或少有一些相似之处,是否自己的潜意识里将李嫣当成了赵姬的替代品,而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对赵姬产生了这些想法。
理智告诉自己,赵姬对自己的撩拨都是来自罗网的致命的试探,可是心中却仿佛又有一个声音在说由她去吧。
于是这样心中矛盾重重的情感注定使得他和李嫣不可能像他和明珠夫人白瑾那样,甚至于此刻他看着楚境的橘树,心中甚至已经有些记不清那个傻白甜太后的模样。
“你看,那边那棵树上的橘子最大最红!快停车快停车!”焰灵姬一手摇了摇步非池的肩膀,另一只纤手指向了路旁的一颗橘子树。
橘子在楚国太多了,而现在又恰好是橘子成熟的季节,步非池是确实有些吃腻了,不过焰灵姬有兴趣,他也不介意为此停留。
出了寿春之后,两人也没有再小心翼翼地遮掩身份。
如今昌平君已经返回秦国,他们两人的车马一路也没有赶路,而是信马由缰,路过村庄酒肆还会停下来投宿一晚,给马儿唯上草料。这样一来,他们就肯定会落在昌平君的身后,也不用担心被他识破身份从而联想到自己在寿春悄悄坑了他一把的事情。
而且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明珠夫人的孩子应该会在来年元月出生吧。
因此对他来说,还有时间在路上消磨。
“也好,我们就在此地歇息一会吧。”步非池轻轻一笑,一勒缰绳就在路边停下,随手将马拴在了树上。
前世想要见到这样自由生长,挂满了累累果实的橘树,恐怕只有在专门培养的果园里。而楚人种橘树已有数百年,整个楚境橘树随处可见,楚人称橘树为“社树”,即社稷之意,橘树所种之地,便是楚国疆界。所以才会有屈原以橘树自比,来表达自己的爱国之情。
昔日秦将白起攻下了当时的楚都郢城,设立南郡,报国无门的屈原投河而死。
焰灵姬的身形如同一个带着火苗的精灵,穿梭飞越在大片的橘树中间,没一会儿,一身劲头似乎有些懈怠了。
“好酸啊。”焰灵姬鼓着一边腮帮,嘟囔道,显然对嘴里的橘子并不满意。
“哈哈。这里已经靠近魏国边境,水土不同,楚国的橘树种在这里,自然不如寿春那边的甜了。”步非池见状哂然一笑,从焰灵姬的手中接过另一半的橘子,倒也没有介意,直接塞进了嘴里。
倒也没有焰灵姬表现得那般夸张,只不过确实不如在寿春的章华宫里,李嫣寝宫里招待自己的橘子了。
聊以解渴罢。
“再试试这颗,我就不信了。”焰灵姬掏出另一个她精挑细选的橘子,随手将手里的橘皮一丢。
“你听过橘生淮南的故事么?”步非池两手抱在脑后,惬意地靠在树上,看着焰灵姬兴致勃勃的样子。
“没有啊。淮是淮水吗?这是楚国的故事吧,百越虽然离楚国很近,可是我从小就只研究族里的巫术……”焰灵姬一手支着下巴,似乎翻了翻自己的脑海。
“就是说,楚国的橘子,若是种在淮水以南,那就是橘子,可若是种到了淮水以北,结出的果实酸涩,楚人干脆给这种橘子起了个新名字,叫枳。环境真的很影响一个人的成长,环境的好坏很多时候也决定了事物的好坏。”步非池徐徐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吃的这就是枳吧。呸呸呸,真酸。算了。等到下座城邑再买些吧。秦国虽然有橘子,但是可没有楚国的这么大个。”焰灵姬在步非池面前依然是那副天真洒脱的模样,步非池看着她与身后大片点缀着金黄果实的橘树,如同欣赏一幅绝美的画。
“我可能暂时还不回秦国。”步非池开口说道。
“你要去雪衣堡?”焰灵姬十分聪明一下猜出了步非池所想,来到步非池的身边也靠着树坐下。
“对的。”步非池有些汗颜。不过这是他无法逃避,也不想逃避的责任。
“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她呢。”焰灵姬的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对步非池的坦然感到满意。
“你羡慕的话,就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了。”步非池小声说道。
“切。”焰灵姬随意撇了撇嘴,“我已经看开了,没有就没有吧,也省的天天被你欺负。阿言那么乖,将来有她就够了。反正惊鲵姐姐还有一个。”
“那怎么行?我可不能厚此薄彼。”步非池说着已经揽过了焰灵姬的腰肢,轻轻在她的俏颜上轻啄了一下。
“我虽然没有听过橘生淮南的故事,但是我听过一个关于楚人屈原的故事。”焰灵姬轻轻将脸别过去。
“屈原怎么了?屈景昭三家占据楚国权势已久,出一个善辞赋的诗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吧?”这个时代没有纸张,世家门阀对于文化的垄断是空前的。
若是在秦国,你没有钱或许还可以通过参军打仗积累战功获得打破阶层束缚的机会,在其余六国那就真的是生下来是什么,基本就是什么了。
“你知道屈原是怎么死的吗?”焰灵姬露出一个令周围的金秋美景都黯然失色的笑容,不过步非池却仿佛能闻到一丝阴谋的气息。
“秦将白起攻破当时的楚国王都,屈原报国无门,投汨罗江而死。”步非池稍稍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焰灵姬为何这么问。
“这些天我在楚国,也有打听,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焰灵姬轻轻摇了摇头。
“这还能有假?”步非池大吃一惊,难道自己前世吃了那么多的粽子都是白吃了吗?
“我听说屈原乃是楚怀王的近臣,以才华闻名楚国。楚怀王的夫人郑袖姿色绝美,对这位楚国才子也是倾慕不已。两人之间眉来眼去,很快就有了暧昧的关系。”焰灵姬的美目在步非池的脸上扫视一番。
步非池自然悟到了焰灵姬话语里的深意,危。
“后来楚怀王死后,为了防止两人之事越发不可收拾,留下遗命对屈原痛下杀手。”焰灵姬的下巴微微一抬,两眼促狭地看着步非池。
“竟然是这样?夫人真是博学多才。”步非池作恍然大悟模样。
“哼。还在装傻。”焰灵姬干脆从步非池的怀里挣脱出来,站起身来,两手叉腰,“你是不是和那个楚国太后做了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我就知道。”见步非池一时没有回答,焰灵姬嘴角的笑意更甚。
“好啦,我说是对方强迫我的,你信吗?”步非池弱弱地问了一句。
“我信啊。谁叫我们的步将军如此英武不凡,呵呵。”焰灵姬伸来一只纤手,轻轻在步非池的脸颊上抚过。
“人家毕竟是太后,在楚国办事,终归是人家的地盘。唉,为了天下统一的大计,我每时每刻都在牺牲。”步非池垂头一叹。
“哼。这天下哪有人能够强迫的了你?”焰灵姬见他这副模样,又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过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太后?”说着说着,一张俏脸探到了与步非池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双蔚蓝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步非池。
“额……”
“那日你从宫里回来,发冠比我平日为你梳的要后移了三分。”焰灵姬两手抱着胸,一脸促狭地看着步非池说道。
竟然是这样的破绽。步非池心中不免有些无奈,女人这方面的天赋都是与生俱来的吗?
“惊鲵姐姐也不管管你。”
“那你会管我么?”步非池也站起身来,贴着她的耳朵问道。
“我……我管得住你么?”焰灵姬感受到耳边的暖意,缩了一缩。
…………
步非池还是走了。
李嫣的寝宫外,橘树之上橘子个个饱满丰硕,暮秋带着寒意的风卷过,果实甚至都有些摇摇欲坠。
宫里的侍女都觉得她们的太后这几日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即便楚王还在之时,她也是一副病弱美人的模样,这几日却仿佛成了一个青春少女。
李嫣一身素白长裙,缀着些素雅的淡紫色花纹,交叠于小腹前的双手隐在袖袍之中,两臂之间垂着一条玉白丝绦。凤冠下的眉眼淡淡地望着窗轩外的精致,却没有多少神采。
这几日李嫣时常顾影自怜,有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生究竟在为了什么而活。
最初是因为哥哥李园而投入了春申君的怀抱,随后又被春申君像一件物品一样送给了楚王熊完。
而这十几年来,她的情感经历甚至还不如这几天与步非池的相处。
或许短暂的足够浪漫,她的印象里步非池武艺高强,博学多才,俊逸潇洒,她那颗在楚王宫这么多年已经快要冰封的心,如同遇到了一团足以融化它的火。
她的寝宫成了他们两人尽情欢愉的爱巢。
可是快乐往往是短暂的,人的一生几乎都在漫长的寻求快乐的过程与寻到一时的满足之间,循环往复。
而在这种过程中,能有一个期许是很重要的。
“有一天我们会再见。”步非池的话虚无缥缈,但她却并不怀疑。
她如今要为自己活着,而保住熊悍的王位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做楚国最高贵的女人。
而威胁到了熊悍的王位的人,自己都要一一剪除。
或许正是心中有了期盼和欲望,她开始变了。变成了从前的她都想象不到的模样,她想要像李园那样,将权力尽可能地拿到自己手中。
如今屈景昭三家、令尹、大将军、公子负刍,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但是谁也不会将她这样一个手无实权的太后放在眼里。
手中没有实权是她的劣势,也是她的优势。
“太后,大将军项燕求见。”殿外侍女的声音传来。
“宣。”李嫣纤眉微蹙,她没想到步非池所说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临了。
兴许是天气渐渐寒了,此刻坐在大殿主位居高临下,看着柱国将军项燕的楚国太后李嫣,穿得要比前些时日“端庄”了许多。
“老臣见过太后。”
“老将军免礼。不知来找本宫有何事?”李嫣纤手微微一抬,心中想起步非池与她玩闹时,总喜欢捉着她的太后身份不放。
然而此时在这位考烈王的老臣子面前,她却实实在在得有了几分上位的气质。
项氏一族一向在军中威望极高,而项燕这一代更是做到了楚国大将军的位置,这样一股势力,自然不会被人忽视。只不过之前这些事情都是由李园在打理。
项燕徐徐起身,虽然已是年近六旬,但是一生戎马,面容之上不怒自威。一想到眼前的女人,给熊完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他那一双有些浑浊的老眼之中的火,就掩藏不住。
不过今日他来,乃是为了对付李园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更是为了昌平君的计划,不容他意气用事。
李嫣稍稍皱了皱眉,示意左右侍女退下。
“禀太后,老夫今日前来是为了故友春申君之死。”项燕的声音即便没有刻意,也显得雄浑。
座上的李嫣听到春申君这个名字,心中一惊。但是这个已经守了十几年的秘密,显然还不至于令她面上露出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