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在笔记里记载此段的时候非常的自责,他认为所遭一切恶业的起源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贪念,如果不贪图黄仙的富贵,就不会有往日种种,发妻不会亡故,郭平安不会成为自己毕生遗憾,单就此回来说,如果他不想着用鲁班法子来改变运势以求发家的话,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也许是劫后余生,亦或者是此情此景的触动,太爷爷竟有些许的顿悟,什么血海深仇,什么血债血偿似乎都变的不那么重要了,陈锡山固然可恨,然而他救毛师傅于他有恩,此番陈锡山是不讲了江湖规矩,然而当时他以地头蛇之姿仗势砍去陈锡山的手指头又何尝是讲规矩了?
杀了陈锡山,盲派的人自然会来报仇,盲派虽是一群瞎子却目盲神清天赐一口饭吃,未必好惹,冤冤相报何时了?
更何况,杀了陈锡山,自己故去的四位至亲便能活过来了吗?
“罢了毛师傅,我思及这其中功过种种,总觉也无需跟这陈锡山再缠斗下去,妻儿之死罪魁祸首虽然是他,然而妻儿却终究是死于山贼之手,算起来也不应全怪罪在陈锡山的头上。”太爷爷道。
不料毛师傅听了太爷爷此话道:“泰来你何故说这等的丧气话?莫非是因为这一次就心生胆怯不敢继续了?如此大仇不能得报,弟妹贤侄在九泉之下怎能心安?你且放心便是,此番这七鬼抬棺法虽然被那陈锡山破了,鲁班教有的是报仇的法子,定然要那陈锡山不得善果。”
太爷爷还要说什么,却被毛师傅摆手制止道:“泰来,尘世有尘世的规矩,法门有法门的道理,更何况此事本身就是因我而起,这件事我已经摊上了并且出了手,就已经不单纯是你郭泰来和陈锡山之间的恩怨,而是鲁班教和盲派的争端,说放下便放下了,鲁班教的颜面何在?传出去在厌胜的法子上,鲁班教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盲派,外人会如何看鲁班教,如何看德信堂?”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太爷爷也不便再说什么,他虽然有所开悟,但是若说对那陈锡山没有一丁点的怨恨那是不可能的,而接下来,太爷爷便决定在毛师傅家中住了下来,毛家虽然寒酸,他却觉得比那偌大的郭府要来的安全温暖,经过了这次的大劫,郭府上下一片死气沉沉,太爷爷也不复往日那般充满了斗志。
太爷爷要住下来,毛师傅肯定不会拒绝,这一夜无话一直等到了天亮,太爷爷把秽给吐干净了也便无了大碍,他起了一个大早,刚出门便看到毛湘云提了一个大公鸡回来,太爷爷便问毛湘云怎么买一只死的大公鸡。
毛湘云对太爷爷说道:“这不是买回来吃的,是昨晚的那只大公鸡,他为了救你而死,若真的是按爹说的换魂之法,其实是它用自己的魂把你的魂给换了回来。”
太爷爷心里颇有感触,他对大公鸡作揖道:“如此算来,它倒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湘云,这个可不能吃,找个地方给它埋了吧。”
毛湘云道:“我大早上起早去把它捡回来,自然不是为了吃它的肉,本就准备把它好生的葬了,又寻思它昨晚跟人一样不能草草埋了,这不回来找几块木板做个简易的棺材,也不枉它帮了大忙。”
这时候黑牛和几个毛师傅的弟子也到了毛师傅家里,听到了毛湘云的话道:“师妹,这玩意儿生下来就是给人吃的,把它吃进肚子里才是物尽其用,埋了它反倒会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才能。”
毛湘云摆了摆手道:“去去去,别胡说,它可是郭老爷的救命恩鸡呢。”
黑牛道:“既是郭老爷的救命恩鸡,那不吃也罢,听说郭老爷本身也是个木匠,做个简易棺材的事儿就烦请郭老爷亲自动手了,也算是报答了救命之恩。”
太爷爷点头道:“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可惜它是只鸡没有办法披麻戴孝,帮他做个棺材倒也是分内之事。”
太爷爷便取了一些木板,简单的钉了个小棺材把大公鸡的尸体装敛了,又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俩人一起挖了小土坑把尸体葬了进去,毛湘云童心大发,又给立了一个牌子,七彩大神鸡之墓,看起来颇为滑稽。
之后,太爷爷便安心的在毛师傅家里住了下来。
其实抛却一些所谓玄门法门的法术秘事争端,毛师傅和他的徒弟们日常的主要工作还是木工瓦匠,帮人修缮宅院打造家具,在闲来无事的时候,毛师傅的徒弟们也会在毛师傅的家中用木材打造一些小家具什么的出去卖,太爷爷本身也是个木匠,只是多年来已经不接触本行工作,如今难得的平静下来看着众人忙碌,太爷爷也参与到其中也算是重操旧业,看着一个个的木材经过自己手的雕琢组装,用上木工的锛凿刨锯雕最终组装成了一个完整的家具,那种成就感竟然是自己往日所不能体会的,不知不觉当中,太爷爷竟然从这制造家具的木工手艺里逐渐的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宿。
太爷爷问毛湘云说自己之前做木匠的时候,只感觉每天枯燥乏味,收工之后更是浑身疲惫,为何此时再做木匠反而乐在其中?
毛湘云笑着对太爷爷说道:“郭老爷你现在做这个是兴趣,以往做木工是为了糊口,情况能一样吗?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儿自然是干劲儿十足,但是往往为了糊口去做一件事就会枯燥乏味,就说我之前刺绣的时候,自己绣着玩十分有趣不觉得累,终日的如同迷上了一样,后来给那些大院儿的少奶奶们刺绣甚至还能换些米面钱,却再也没有往日的乐趣了一样。”
太爷爷一听,觉得毛湘云说的极其在理,笑道:“你这丫头倒也是伶俐的很。”
——这样的日子对于太爷爷来说是难得的平静,不过太爷爷一直都暗中的观察着毛师傅的动静,因为太爷爷太了解毛师傅的脾气了,毛师傅说要找那陈锡山的麻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太爷爷倒不是不想毛师傅继续此事,主要是怕那陈锡山狡诈多端绝非是善与之辈,找他报仇肯定不是一击必成的事儿,免不了你来我往的斗法,而斗法的过程更难免会有危险,下厌和反厌的斗法可不是过家家,那是彼此都想要对方命的算计,害怕毛师傅出了什么岔子。
不过毛师傅表面却没有什么动静,最近他接了一个活儿,活不小但是主家要求的十分精细,毛师傅早出晚归的去给人家做工,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出来。
但是越这样太爷爷就越是担心,会咬人的狗不叫,哑巴蚊子才能咬死人,毛师傅越是不动声色就越是代表着他憋着一个大主意,他与陈锡山接下来的斗法也越危险。
同样了解毛师傅脾气并且对此事非常担心的还有毛湘云,大概在三五天之后,毛湘云忽然找到了太爷爷悄悄的对太爷爷说道:“郭老爷,我爹这两天总是半夜三更的出门,他白天干了一天的活儿晚上半夜还出去,做事儿神神秘秘的,肯定是跟那陈锡山的斗法有关。我想晚上跟着他出去,心里又有点瘆的慌,要不咱俩晚上一起去看看他在干啥?”
这事儿太爷爷还真不知道,他立马答应了下来,等到当天夜里的时候太爷爷假装入睡,半夜的时候真的看到毛师傅悄悄的穿上了衣服朝着门外走去,等毛师傅走了之后,太爷爷出了屋子跟毛湘云汇合,俩人悄默默的跟在了毛师傅的后面。
毛师傅走的很快,直奔城外,俩人在后面悄悄的跟着,直到看到毛师傅进了一片树林,那树林里一片的阴森,毛师傅没有打火把,二人也不敢点灯,进去不一会儿二人非但把毛师傅给跟丢了,自己反而也迷了路,二人转了半天,忽然看到前面一个亮光,这时候二人已经不敢说悄然跟着了,只当那是毛师傅赶紧上前汇合,可是奔着那亮光走过去之后,却发现那竟然是座坟。
那不是一座普通的坟,而是丘。
何谓丘呢?
普通的坟是把棺材埋在地下入土为安,而这座丘,则是在土地上面用砖头砌一个平台,然后把棺材放在上面,外面再围上一圈的青砖,这叫丘坟,丘意为“囚”,既然是“囚”就代表的这样的坟是要关一些东西在坟里,也就是说,这个丘坟里的东西肯定不是普通的尸体,需要在地上经阳光的照射。为何要经阳光的照射呢?
阴气太盛,需要用阳气削弱阴气。
这样的坟里,埋的人要么是含冤而枉死的人,死前还发有毒誓要报仇的。
要么就是胎死腹中的临盆女子。
这样的人死了不能入土,入土成煞,需要在地上三年,三年后才能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