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安的封城终结于当天傍晚。
不是因为众人揭开了雪落山庄的幕后黑手,也和公主殿下所想的挂满一个房间的无面画像没什么关系。
消息从兰州来,一日间震动十四州——大宗师宿娇兰战死,临澜天渊告急。
相传,临澜天渊是神王武成时,在兰州打出的一道绵延千里深不见底的地裂深谷。有难辨其形的漆黑异影,隐匿其中伺机而出。世人说,那些异影是神州高手留下的传承执念,若放长期任不管便会形成黑潮,返侵神州。
这个世上大概只有邵旸之知道,在那深不见底的临澜天渊下,埋葬的是世界陨落后的残骸。
系统资料显示,这个世界曾经濒临死去。数百年前“神王”和所谓的来自神州的高手大战,远超于这个世界能承受大战,绝不止把神州打出十三个小块。
这不是足够强大的位面,甚至不曾孕育出一个承载天泽的[界子]。
在那场天空崩裂,大地下沉,难以想象的灾厄中,这个世界当时的天命之子创造出真正的奇迹。
连雏形都称不上的[界根]生根发芽。以肉身为养分,升起的主干支撑起部分大地,枝干衍生构建出新的法则天空。
过去已经陨落,可世界并没有就此死去,它在[界木]之上延续,变成了现在的十四州。
而临澜天渊中的异影是在那场浩劫中没能得到拯救的生灵。他们不甘跟随着旧世界死去,亦不能于新世界中轮回重生……
青州武道昌盛,中州皇朝巍巍。但面对处理不好便要席卷神州灾厄,宗门和皇朝之间问题也只能暂时压下。
关嘉措来的时候是清晨。
邵旸之还未醒,只有武陵君见了他。
两位闹掰后陌路多年的少时伙伴对视许久,关嘉措开口。
“临澜天渊告急,阿陵你和阿旸…”你们可会再次与我同行?
黑潮上次爆发,武陵君在临澜天渊剑封数里,以剑封圣。邵旸之作为前朝遗脉能为可能存在盛世舍弃国恨家仇,为仇敌刀刃。
而这一次,若得故友三人同行,纵然天下危局暗流涌动又有何惧?
他未尽之言如此多,可武陵君摇摇头:“阿旸和我回武陵。”
那些期许轻轻的落到地上。一时之间关嘉措既觉得怅然,又莫名生出一种“理应如此,合该如是”的感叹。
“江湖路远,山高水长,今日一别万望珍重。”他走进风雪里,直到身影不见也没有回头。
一门之隔,小光球咬着手帕看着天命之子萧索又帅气的背影,有用幽幽的小眼神瞅了眼邵旸之。
[这么瞅我做什么?]
[宿主,临澜天渊很危险。]
邵旸之有点好笑:[所以你是在担心天命之子?]
001摇摇球又点点球:[也不是,我是担心天命之子出事,宿主你伤心。]
谁让它宿主总是对每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有额外的耐心。
邵旸之心底泛起暖意,声音也跟着软下来。
“我不担心哦。”
就算临澜天渊对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存在都很危险,也绝不包括被这个世界深爱眷念着天命之子。
“宿主…”
“我知道的,001。”他已经度过如此漫长的岁月,所以也不用担心他。
临澜天渊的黑潮超越以往,战争一直没有平息。
但武陵离临澜天渊很远。
这座闻名十四州的武学圣地是个不大点的小山头。房子是一砖一瓦自己盖,菜是一把锄头、一瓢水的自己种。
别管种的怎么样,反正人家是种出来了。
要是邵旸之没打出一个“归隐山林”的结局,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武陵君自己自足的手艺是如此多样。
凭心自问,纵然他已经穿越过很多世界,可如果把他和武陵君都变成普通人扔到野外来个荒野求生,武陵君一定比他长命的多。
他想到这点的时候,剑客正扎着高马尾、撸着袖子很认真的往地里浇水。
于是邵旸之思考了片刻,屈尊降贵从房檐下晒太阳的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到水桶旁边舀起一瓢水。
一瓢山泉水把武陵君浇个透心凉。
他整个人都被浇懵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邵旸之,目光中来透露着茫然。
邵旸之其实就突然想欺负个人,可被欺负的人这么看着,难免有点不好意思。他别开脸摸摸鼻子:“咳,大夏天的,我这不看你挺热的嘛。”
武陵君:“……”
武陵君沉默一会,伸手到水桶里,把水扬到邵旸之脸上。
没办法,小山头上无聊的很,无聊到浇个地都要打上三四遍水,浇了大半天,还赔上两件衣服。
山中不知岁月,邵旸之和武陵君待在一起数年,再次收到关嘉措的信。
信件简短,大抵写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关嘉措和南江映雪并肩作战,两心相通。另一个,若是他们夫妇战死,比起皇朝王室更希望由故友来抚养他们刚刚满月的孩子。
武陵君收信的时候看了许久,半夜的时候邵旸之又点灯起来看。
他看着那信发呆,武陵君皱眉给他披了件衣服。
“临澜天渊太远,你身子去不了。”
“嗯,我知道。”邵旸之应了声,收了信。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半响,安静的室内响起邵旸之轻声的叹息:“阿陵,你想去吗?”
武陵君想去吗?天下无双的剑客想去试试手里的剑,出身十四州的武者面对席卷神州的天灾自没有避战的道理,故友临危纵然武陵君冷情却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想去,可邵旸之在这里。那些个理由想法,都比不过邵旸之里。
“你要是想,大概也不会用去太长时间吧?我很多年没见到嘉措了,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连个道别也没说。你见了他,也顺道帮我带着好。”
‘不想’两个字被吞回去,武陵君明白,这是邵旸之也想去。
邵旸之想去却去不了,便央着武陵君去。可是武陵君到底有些犹豫。
当他看着邵旸之翻箱子拆瓦不知道从哪里垫桌角的地方找出一个孔雀纹样的令牌,这种犹豫便带上几分不安。
“这个给那孩子,算是叔叔给他的满月礼。”邵旸之想把那个牌子递过去,被武陵君一把抓住手腕。
内息平稳,脉象如常。武陵君松了气,对上曾经升月谷的少谷主似笑非笑的眼。
“你这是做什么?信不过我的医术?”
“没有。”
“阿陵,你去武陵吧。”邵旸之握住他想抽回的手,在指节上落在一个一触即离得亲吻:“我就不跟你走。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早去早回。”
武陵君下山,玉茗素和便从山下带着不少厚衣上了武陵。毕竟千秋楼主十指不沾阳春水,要是没人贴身照顾那才叫麻烦。
江湖上说武陵君神兵天降于危局中力挽狂澜,有传言说武林盟终于找到方法终结与临澜天渊数百年得纠缠。
这些玉茗都不关心,她自小跟在邵旸之身边,绝对比武陵君更照顾得要好她得楼主。可于常人而言并不算一段多长得时间。邵旸之还是一天比一天瘦下去。
武陵君刚离开得时候,邵旸之会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起来撸猫抖鸟,或者去地里拔几棵武陵君辛苦种下的小白菜。后来他睡得时间越长,醒过来大部分时间就望着西面发呆。
玉茗试过所有可行不可行的方法,可什么都没能改变。
她知道这大抵是淬骨拔毒换来的最后时限走到了尽头,她想过给武陵君写信,要他回来,却被邵旸之阻止了。
“你要他现在回来做什么呢?”
武陵君是剑客,临澜天渊此时正需要他。而他回来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青年坐在窗边的椅子里,脸色白的近乎透明。他这样说,还是把越来越多的时间耗在窗边。
从夏末到深秋,最后一片的秋叶尚未落地,邵旸之终于等到了一阵常人难以感受到的波动。
他抬首望去,没有人能看到他眼中真实的风景。在大陆的最南方,男子刺出惊天动地的一剑,蔓延千里的剑气冰封深渊,寒意激荡随着波动注定带来一场霜寒十四州的大雪。
而在灵视里,炸裂般的白色光芒近乎半边天际,将数百年前遗留的法则漏洞侵染封死。
[宿主!任务目标真的做到了!任务目标…]直播中的001上一秒还在倒抽冷气,下一刻,转换为系统独有的冰冷无机质的语调:[检测到世界法则受到侵染,当前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七,判定条件达成。启动维序者紧急撤离方案……]
邵旸之抬手接到一朵窗外飘落的雪花。他感受着那点凉意融化成温暖的水珠,却又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五世界定位完成…维序者转移倒计时,十….]
玉茗从屋外进来急匆匆的关上窗。
“楼主,天色有些凉了,您不能坐在窗边。”
“嗯。”邵旸之好脾气的应了声:“我不开窗,就在这睡一会儿。”
玉茗自知拗不过他,准备去里屋为他再取条被子。
[六、五、四、三、二…]
“玉茗,等他回来,你要告诉他,我确实在等他。”
姑娘转身发现自己的楼主闭眼囊在狐裘里,看上去似乎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