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金乌振翅的清晨,天空中多出现一道浅淡的白。它的存在并不显眼,像环绕整个天幕的云,同自然存在的景物一般自然。
异变引发了千灵各族的关注。
万都山的派出行者飞上穹宇查看,发现除了能被看到,这个光环好像并不能对千灵界产生任何一点可被观测的影响。可当他返回万都山,周山五行大阵能量在瞬间提升到最高等级,雷霆一击。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受污染者的神体灰飞,灵魂湮灭。
光环出现的第三个时辰,展现出极强的污染性。
千灵界前往其他位面的道路已经被阻断。在联系彻底断绝之前,万都山收到超脱者们传来的消息。
不可接近、不可观测、不可认知,任何程度的认知都会成为侵入加深的渠道,甚至被污染者的名字都可能形成二次污染,直到将世界改造为[白冠]降临的沃土。
“云环只是雏形,白冠授予之际,军团便会降临。”
那么大的云环就在天上,哪怕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堵住嘴巴,白环挥散的光辉依然笼罩所有。
但千灵,到底是千灵。
光环出现的第四天,千灵各部族派出的使者齐聚万都,确定千灵界正面临高位格污染。
第五天。一束束法则光柱自各族属地而起,天地之力交汇于九十九层天上,汇成新的天幕。
[白冠军团]入侵的途径被屏蔽,世界法则做出响应——[界子]将会诞生。
上承天泽,身负[界根],是千灵法则的具现。他行走于世间的每一天,一切不属于千灵的概念都会被驱逐于千灵界之外。
千灵诞生,从荒古至今面对无数艰险,最终都渡过灾难。
可惜他们不知道,白冠军团的主人,有那么点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的爱好。
早在千灵封闭,[界子]降生之前,就注定那不是结束,而是开端。
————
脚下没有地火喷发灼烧,头顶的天幕完整无缺。
假的——是邵旸之理智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千灵界早已毁灭。身体内缺失的[界根]便是最无懈可击的佐证。
这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一个太过危险的陷阱。
万都山顶的风,青年的发丝,走来时翻动的提花白锦的衣摆。
假的——所以邵旸之没动。
像察觉到邵旸之情绪微妙的变化,他的哥哥加快几步来到他面前。
怀抱是温暖的,手指托着后脑伸进发丝:“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睡了一觉,怎么就要哭鼻子?”
青年渐渐脱离少年人的纤细,他肩膀宽阔,气息像万都山落满雪的松柏。
这拥抱是假的,这说话的人不可信任——哪怕邵旸之如此的、反复的告诉自己。
可是啊,存在的温度如此真实,说话时胸膛的震动清晰可感。
他所有的情感叫嚣着不可忽视的事实——这是真的。
没有夙愿达成的狂喜,单纯的憎恨或者痛苦早已经不那么清晰,因为太久了。就连同眼前这个人有关的记忆都是他一边遗忘,一边从腐烂的血肉中挑出玻璃,一块块拼凑出来的。
邵闻朝低头看向只到他肩膀的少年。
“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邵旸之闭上眼睛。
在十几秒的时间里,他幻象破开罪魁祸首的胸膛,把骨肉磨成雪泥涂满万都山的山顶。好像这样那些灾厄、悲剧都不会发生。
又或者,他可以在这里动手,在邵闻朝没有防备的时候,把人抓住,关起来。满足自己最隐秘的愿望。脑海里回想过几十种,千年间见闻的足够残忍冷酷的刑罚。
有一个疯子在歇斯底里的质问——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知道有多疼吗?被世界上最珍爱的人活生生剖出扯断遍布每一处筋脉的[界根],并留在那里等死的感觉。
你甚至等不到我死去。
在过去的时光,他也想过,如果有一天邵闻朝落在他手里,或者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除了剖出[界根]让那些仇恨有了宣泄的出口,他有那么多的问题想问清楚——可是这些质问有一些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有一些邵旸之已经可以自己做出回答。
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问为什么背叛?为什么抛弃?
因为他的兄长,本就是[白冠]。
他们本就是敌人。
所以,他能说什么呢,向敌人诉说自己的痛苦不甘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邵闻朝觉得自己也许真的疯也说不定。
他想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在抖,像冷了太久的人,突然接近温度的地方反而产生不适的应激反应。
苍白的脸色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邵闻朝皱眉,将弟弟的头按在自己肩膀,胸膛完全将少年人罩在怀里,手拍在脊背上一遍一遍的安抚。
“别哭了,身上哪里还在疼?没事的,哥哥在这里。”
他在哄他,声音温柔。
可这太可笑了,就好像他在这里,就能为邵旸之提供可供依赖的、足够的安全感。
明明就是他,给了邵旸之最痛苦的一切。
“痛苦”这两个字都是轻描淡写的形容。
邵旸之推开他,那些浸满恶意的言语涌到喉咙,抬起头就对上了青年紫灰色的眼眸。
愧疚和心疼揉成眼底细碎的光。
“对不起,都是哥哥的错。”
“你…”
邵旸之想说话,抽了下鼻子,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哭,不过这时候哭不哭,丢不丢人的不重要。
“你错了?”
少年人眼圈和鼻头都是红的,但总算不再掉水晶珠子。
他不哭了,邵闻朝皱巴巴揪在一起的心好过那么一点。有余力在自己同样有点乱哄哄的脑子里翻找下小孩一觉睡醒突然委屈成这样的原因。
“我不该自己来万都山,把你就那么留在东都,”
是诧异、有点错愕,邵旸之神色古怪了那么一瞬。
“…嗯。”
“我知道你要来万都山应该去东都接你。”
“……”
“要不,是昨天从船上掉下来哥哥不该笑你?”
邵旸之的表情更奇怪了,看着还有那么点生气。
邵闻朝连忙继续反思,转移话题:“那是刚刚你睡着,我没在旁边等你醒?”
“……”
这个沉默,是对还是不对啊?总觉得一段时间没见,小孩在想什么不像当初那么好猜,不管是身高还是性格都差异有些大,倒真是……长大了点。想到这里邵闻朝突然想到昨天小孩在雪地里不得章法咬他那一口,似乎当时这孩子挺高兴?
邵旸之皱着眉陷入“邵闻朝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纠结中,他开始思考自己现在所处的到底是什么情况,001去了哪等一系列需要他排除个人情绪认真思考的问题。
邵闻朝突然捧住他的脸。
在少年人反应过来前,微微用力像揉面团似得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揉红。
邵旸之:“?!”
他挣扎从兄长魔爪里挣脱出来。
有点恼怒:“你干什么?”
邵闻朝用拇指摸摸他的侧脸:“呼,这表情好多了。”
邵旸之一时沉默:“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啊,抱歉。”
“我讨厌你。”
“…嗯。”
“我不要喜欢你了。”
“好。”
好。他居然敢说好!多少年的涵养和理智都不足以平息那一刻的愤怒。他张口咬在邵闻朝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咬在哪里,只听到邵闻朝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嘴里慢慢尝到了点渗透衣料的血腥味。
“我已经…很恨你了。”
他在邵闻朝怀里,声音轻飘飘的。即使心里的情感再真实,“恨”这个字眼也缺乏了足够的可信度。
于是邵闻朝亲吻他的额头,在邵旸之再次恼火抬头时,又在少年人刚刚揉红的脸颊上亲了下。
“那我的少主大人能不能再给个机会?”青年眉目疏朗,说话的时候明明像在逗他,有好像带着点难过。
就那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邵旸之自己看错了的悲伤,搅动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眼睛又一次有些酸涩,他连忙低下头,抱着对方的腰。
“不能。”
不能。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
邵闻朝已经意识到,亲亲也不行。他家阿旸大了不太好哄,并且现在是真的气的很严重。
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站在这山顶,邵闻朝实在猜不出来。他抱着孩子抬头看看天,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是一时半会哄不好,半是摆烂,半是逗小孩。
“这可怎么办,我家阿旸这么生气,要不哥哥割肉偿吧。这万都山正好有几家不错的饭店…”
一般这种时候,不管小孩的反应是恼羞成怒还是其他什么总能打开一个破局的口。
可邵旸之只是抱的更紧,没有反应。在邵闻朝以为孩子只是长了个子,可能没听懂时,突然听到一声,“好啊。”
“嗯?”
也许邵闻朝只是玩笑似的提议,可在却让邵旸之无比的心动。
他想要得到他,杀死他,吃进每一处血肉,啃噬骨骼,把自己埋进对方的身体让长久的空缺得到满足,只是这样的想法和怀里真实活跃的身体,邵旸之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许久以来,第一次如此真真切切的活在这个世上。
他回答着,心里的业火想焚尽自己和对方:“好啊。”
邵闻朝怔怔看他半刻,渐渐锁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