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进了一家客栈,刚坐下,便有小二迎了过来,很是热情道:“客官,本店在这镇上可是数一数二有名的客栈,什么蒸羊羔儿,烧花鸭,烧雏鸡,”
“这些都太腥,可有其它的?”那人截断了他的话。
原以为是个有钱的,谁知是个破袋的,小二瞬时面无表情继续道:“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鸭,金丝酥雀,如意卷,”
这要是再让他说下去,怕是说一天都说不完,苏晓摆摆手,“行了,”想了想,往日与蓝曦臣下山吃的那几道菜就不错,只是这名儿,她也不清楚,她只顾着吃,菜是他点的。
她在脑中苦想了一番,就在那小二耐不住时,她冒出了两个字:“竹笋,”
“清炒腊八笋一份,”小二一听接了过去,这清炒竹笋才十文钱一份,多亏他机智,这位客官只会吃,却不懂菜名,而这清炒腊八笋,一份可是要比那清炒竹笋多出十文钱来,等到上了桌,那客官尝了后,定然是再说不出什么来了,毕竟这用腊月里的熏肉与着鲜竹笋一起炒,这味道鲜香四溢,味美甘长。
就在小二还在为他的那份小心思窃喜时,苏晓紧接着又报出了一个名字:“芋圆……”
小二又再一次接了过去:“万家合圆,”普通的芋圆就是用芋粉和面捏圆子,上锅蒸即可,而这万家合圆,这里头可就大不同了,它包裹了各种各样的馅料,有荤,有素,有甜,有咸,甜的裹上芝麻,荤素的裹上糯米,蒸上锅再摆盘,放上一片西兰,两颗千禧,便是一盘色相俱佳的美味了。
小二想到这,嘴角滋啦了两下,不仅垂涎于这道菜,同时这心里也乐开了花,它可要三十五文呢。
他们这店早前确实宾客满座,可这临近天色降晚,陆陆续续都给走了。这会儿子进来一个,还不得使劲宰。
小二一脸得意地等着听苏晓继续说下去,谁知她却停了下来,“就,就这些吧,”她将头上的帷帽解了下来,冷不丁瞥见这小二拉长着脸离去,思索着又跟着补了句:“再来壶桂花酿吧。”
小二走后,得了空闲的苏晓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着边瞧一瞧这周围,谁曾想,这小二嘴里鼎鼎有名的客栈,客人却寥寥无几。
她也不去多想,没多会,小二端着菜上来了,刚才帷帽遮着,他也没看清,以为是位年轻公子郎,不曾想是位俏佳人,只是,这从上到下,除了发上挽着一支不打眼的碧玉簪,这身上便无它物了,小二此时是恨急了自己刚刚的擅作主张。
他将菜端到桌上,发出一声响,苏晓对此倒也不生气,这赶了路也累了,拿起筷子正要吃时,却被小二给阻止了。
他拍了拍搭在肩上的擦巾,道“本店概不赊账,客官还是先把钱付了再说。”
小二看着苏晓从腰间里掏钱,不以为意地左右看了看,本以为她只会拿出几个铜板,自己是又要费些口舌向她讨要一番的,没想是一块碎银,拿着它沾沾自喜地离开了,嘴里嘀咕道:“这人不可貌相,若是下次再见到这种人可是要再多敲诈一点。”
菜端上桌时,苏晓就看出了它可不便宜,以为是小二会错了意,准备向他问问。可瞧见走进来几人,当即不愿多生是非引人注意,只好忍痛着给了块碎银,这可是她能够吃几天的了。
随行三人,着紫衣,配剑,一进来后随便找了个桌坐,刚一落座,那店小二就热情地招呼过来了,
“废话什么,”其中一名直接打断了店小二的开场白,“上壶好茶,再来三碗阳春面。”
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对于一个每日干着这迎来送往的店小二来说,此类人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于是,他很识趣地离开了。
他边走着心里叨着:“这几个大男人穿得人模狗样的,却是过得比一个女子还寒碜,真是”
苏晓侧着身子,用手遮着脸,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菜,却是竖耳在听着那三名男子的对话。从他三人进来时,苏晓一眼便瞧出了他们是云梦江氏弟子。
对于那名点了阳春面的弟子,其中一位对此颇有些怨愤,脱口道:“大师兄,我们也不必如此寒碜吧,”刚好此时,面端了上来,他把那碗面往前一推,“我吃不下,我要吃梅花肉,酱香鸭肘,还要一壶玉壶春,”
那名被他换作大师兄的男子喝道:“爱吃不吃,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放下面条,见此小候了会儿的小二此时悻悻离开。
另外一个也在这时开了口:“三师弟,宗主走前交待,路上不可饮酒,切记谨言慎行,低调行事,况在莲花坞之时就禁止这种铺张骄奢的现象。”
“在坞里时就没能吃些好的,这出来了也不能吃,”三师弟虽心有不愿,无奈妥协,拿着推开的那碗阳春面吃了起来。
大师兄:“昨日那珠子没弄到,今夜是必还要再走一趟。”
珠子?什么珠子?苏晓这会儿兴趣正浓,伸长了身子往外听。
“我们这一行本就是为那珠子而来,不曾想辗转反复,这珠子经过多人之手流入了这姑苏梦里河,这梦里河,富贵奢华,鱼龙混杂,如其名,人在这里就如同徜徉在梦里一般快活。只在每年十月十五,十六,十七这三天会贴出告示,邪门正派,江湖人士亦或是藏拙巷尾的平民百姓纷纷亦趋,而平时,它只是一座地下赌城赌住之大,散千金,无外乎人命,一只手,一只脚,一座城。还有美人。”说到这里,那三师弟眼中放光,昨晚与那私房中的红衣露肩妖娆妩媚女子念念不忘。
大师兄一筷子打了过来,眼神示意了他一下,仅一桌距离的苏晓。
想来他们口中的珠子便是梦里河这三天要出手的宝物,苏晓心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珠子才引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而这梦里河,隶属姑苏地界,为何蓝曦臣从未向她提起。
苏晓越想着,心里越是挠心挠肝的,一看这天色也不晚了,索性这剩下的银钱也不用掌柜找了,就在这里住上一晚,待到天黑之时偷偷跟着他们过去便是。
三人亲眼看着他离开,上了二楼的房间,三师弟道:“大师兄也未免太多心了,不过是个落魄的人,像着是与人斗武输了,大师兄与二师兄不必这般警惕的。”
这从背身来看,确实像他们口中那么回事,带着帷帽,一身青衣,一柄短剑,行走缓慢,任谁都猜不到是个女子,那小二一开始不也是认错了嘛。
苏晓早早便察觉到那位大师兄注意到了他,因此这才上楼一避。
来时经过一座桥,桥的末处便是这座客栈,这座客栈大得很,外头灯火辉煌,五彩斑斓,进来后却不曾想这般空凉,这会儿心中已明,客人们都慕名梦里河去了。
苏晓刚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便听得那底下三人拿剑的声音,他们这是就要离开了,心里数着数,数到3时,她回头欲悄悄跟上去,谁知那三人折身返了回来。
“泽芜君,”三人连连对着门口的蓝曦臣作揖,
苏晓心一噔,回身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时滞在了台阶上。
这三人走到门口,远远看见向这里走来的泽芜君,本欲假装遮掩离开,不曾想却被泽芜君给叫住了,这才连忙行礼。
“可是江宗主弟子?奉命来姑苏可是有事?”
大师兄一时默住了,跟着泽芜君又返身走回了店内,落座。
“宗主,”掌柜眼尖连忙过来招待,原来这所茗月楼也是蓝氏的资产。
蓝氏禁酒,掌柜深知,是以吩咐小二酿一壶上好的竹青茶来,竹青茶,取自当年茶尖过山泉水,先敝掉头一层的苦涩,中间再过一层,然后最后一层沫渣,最后换杯盏,取雪水,泡制一遍,最后出来的茶水清亮,茶香袅袅,入口回味,特别是那茶叶在几番泡过后依然如竹子般青翠,故名竹青茶。苏晓在云深时见过几次,所以听那掌柜喊时倒也不足为奇了。
“客官还上不上去了?”身边领她上楼的那位小二已经不耐烦了,不等她回答,已是快步下阶跑到后厨去了,那竹青茶工序繁琐,蓝曦臣还需等一会儿。只是,小二那一声问,倒叫这底下的几人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苏晓心里惊得不得,而那边那大师兄的话又闯了过来,“兄台一开始便在侧耳倾听,临到发现了这才假装上楼避开,可待我们这一走又一回,怎的兄台还杵在那里不前?不妨这样,下来与我们一起坐坐?”
这大师兄果然厉害,若是勤加雕琢,日后必是江氏这一代年轻弟子中的翘楚,这一切还得归功于江澄的教管有方,虽然总有那么一两个的拖后腿。
任谁此时都应该担心下自己,她倒好,临到头却还在夸赞别人。
帷帽下双眼触及处是那身蓝白相间,丝线勾勒着云纹图的衣角,再往上抬,温润如玉的他脸上多了些沧桑,气质如兰地对旁边的掌柜说了几句,那掌柜便朝着她而来。
苏晓心惊,莫不是他已认出了自己,自己已经留信离开云深,况这一月以来,她的身世已经在仙门中发酵掀起风波,此时若是与蓝曦臣相认,必然会置蓝氏于众矢之的。
苏晓想着正要开口拒绝,那掌柜已到了跟前,轻声道:“我领客官过去。”
掌柜的语气轻柔了许多,因着蓝曦臣这个大东家的缘故。
不过他这一举动,倒是替苏晓解了围,因着是蓝曦臣发话,那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字房,门前挂着的木牌上挂着一绺串着珠子的流苏,仔细瞧,小巧的珠子上刻着云纹图案,底下流苏是冰蓝色的,苏晓愣了一瞬,随即豁然开朗,这客栈是蓝氏产业,有此一处也不足为怪。掌柜开了门,到临走又说了一句:“姑娘好生休息,万事有我们东家在。”
心中忐忑,看来他是已认出了自己。
在房中如坐针毡,想着下去听一听,又不知两人见面该说些什么,思来虑去,竟是在桌上趴着给睡着了。
若说桥上那一擦身而过,蓝曦臣还未能认出她来,那么,在客栈时,便是已将她认得个彻底。
前几日,他唤灵云传讯告知云深要回来时,蓝湛借此回了阿月离开的消息。灵云是蓝氏特有的一道传讯符,以灵力挥出云彩,把话默念在上面,云彩便带着你的话飘去了它要去的地方,对方人看了之后,手一挥,云散,片点痕迹不留。
蓝曦臣看着那楼上的方向,半晌,回过头来:“既是重要之事,不妨去二楼详谈。”
大师兄有些犹豫:“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云梦江氏之事,怎敢劳烦泽芜君?”
蓝曦臣已先抬步上楼,他三人便只好在后面跟着。
经过一字房时,屋里头很安静,转一个角,是上字房,与一字房呈三角之势。掌柜开了门,上了茶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