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老叔,禧姨……她怎么了?”
走在去往后院的路上,墨蒲卿哭着问刘川。
“半年多前,一次突发晕倒后她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癌,医生的建议是马上做手术。”
“那她做了吗?”
“她和医生约好了时间,打算找机会就同先生请假,可还没提,凉优小姐就出了事。”
“就算是这样,也是可以请假的呀……”
刘川摇摇头,“她生病的事只有当初她带进来的那个丽华知情,不愿再让其他人知道担心,尤其是秦绾。家里处于水火之中的状况,若突然请长假很容易就会引起关注,大家必定会追问缘由。最重要的是,她恐怕在这个时候离开,后院无人管理,家院上下会变得杂乱无章。”
“她怎么能这么傻,家里还有很多人的呀!”
“管理整院上下,她能放心得下的便就只有龄儿一人,可她偏偏又最舍不得她劳累。”
她以为,这样的话,最愧疚难过的一定是母亲,可刘川接下来的话,让她泣不成声地跪在秦鸾灵枢前祭拜时,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磕头谢罪。
“那天,听到你为了凉优小姐对温云哲下了杀手,被警察带走,她心一急,身体受不住刺激就晕了过去。这一倒,彻底把她击垮。
只是,她到临走前都还心心念念着你何时能够平安回来。她最遗憾的也许就是直到最后都没等到你回家。”
“对不起,禧姨,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在一向任性娇纵,她不顾一切后果会给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也不去考虑那样会给爱自己的人造成何等的伤害。
禧姨是把她当做比女儿还要疼爱,用自己用心做的每一口饭、每一道菜将她养大的人。她不但没有给她一丁点回报,反而在最后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众人纷纷上前拉开阻止,她的脑门才免遭开花。
“快去把药箱拿来!”
看着她红肿渗血的额头,金龄心疼地把她抱进怀里,眼泪又是这些天那样瞬间就漱漱落下,连贴着她的脑袋低声安慰,“没有怪你,宝贝,没有人怪你……”
她承认自己的女儿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一闹起来就是天翻地覆,可她并不认为这是一种任性娇纵,因为她明白女儿每一次激烈的爆发都是对这个世界不断逼迫的黑暗做出的反击。
其实大家也都明白,之所以阻止只是因为更在乎她罢了。
秦鸾入葬后的第二天,墨蒲卿坐上了墨老爷子派出的车,悄无声息地被送往花田镇。这次,是带上了她自己整理的,包括金龄给她安排好的行李。
这是家里大人们商量所做出的决定,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继续在这里上学,必定会对她今后的生活有影响。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件事,他们在她身上看到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那股沉重的戾气和执念,继续衍生下去将来必有大患。
让她离开这座城,换一个柔软的生活环境也许能够净化她的心灵,化解这些负重的能量。
她不愿让任何人送,也没有给任何一个朋友道别,只是在秦鸾入葬那天,临回去前,把早已给袁子恒准备好的,装着生日礼物和留言卡的锦盒交给师父代为赠送。
他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即便这两年他在师门学了不少本事,可一想起他那胆小懦弱的样子,她还是会担心没她在身边,他依旧是被欺负的那个。
她望着车窗外那不断掠过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车,眼里没有丝毫不舍地对这座城市正式告别。
……
两天后。
正在花房里养护盆栽,墨蒲卿转身才看见不知道何时到来的墨老爷子。
“爷爷。”
“嗯。”
看着她现在这幅越来越有女孩气的模样,面带慈祥的墨老爷子又打量了一下整个花房好一会儿,满意地点着头。
这个一进镇口就让人感觉到身心舒畅的小镇,他偶尔会来一次,多半都是到幽里庄园赴酒约,每次都会顺道带些好东西来看看颜老太太,只是自她去世后,他就几乎没有再来了。刚刚在这许久不见的院子里兜了一圈,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那样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
果然是个养心的好地方啊!
虽然他最爱孙女身上那股坚韧不拔的英气,骨子里透着的那种他最希望在自己的后代身上看到的不卑不亢、不屈不挠、正气凛然、坚毅顽强的将士品格,但他现在越来越希望她能够像个正常女孩那样,不会背负太多,过着无忧无虑地生活。
“陪爷爷出去走走?”墨老爷子突然提议。
“好。”
墨蒲卿听话地放下手上的工具,扶着他的手臂走出院子,在附近漫步。
“喜欢这个地方吧?”
她低着头,点了点头。
“小时候你就总爱来这,有时连家都不愿回,谁要来接你,谁就都得使出浑身解数把你给哄回去。现在,也算如了你的愿,今后你可以安心地在这上学,不会再有人来逼你回去。”
说着,他把一直拿在手上的文件袋递给她,“打开看看。”
话虽如此,她却莫名觉得有些讽刺了。
接过文件袋打开,她把里面的东西掏出,只见是一本户口本和一张银行卡。
“你的户口已经落在你小姨这了,过段时间她会带你去办理身份证。”
“……”
见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户口第二页上的名字,他又说:“姓氏随了你外婆,给你取这个名,是希望你今后能够事事严谨,一言一行都要三思而后,你要谨记在心。”
看着户口上那个陌生的姓名,墨蒲卿仿佛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抛弃的小孩一样。她总是哭着闹着要离开那个流淌着冷血的屋檐下,不要那个饱含虚荣无情的姓氏,此刻都已完完全全地如了她的愿,她竟会有这样一种失落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主动和被动的区别关系吗?
如果真的是抛弃,那是不是就代表,他们确实是冷血无情的,可以为了所谓的门风、名誉而放弃她这个只会惹祸后代?就像墨崎泽当初说过的那样,墨家不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其中两个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品学兼优了,少她一个又如何?
呵……
他们始终还是无法理解她对优优感情吧?无法认同她为她所做的一切,更无法接受这一切所造成的后果……可她一切都是为了追求那道正义的光呀!有错吗?
心脏那里,似乎有种无法言喻的寒凉……
“过段时间,等手续办好,爷爷就要带着安安到国外去念书了,要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来看你,着了空记得多给爷爷来电话。”
“要去什么地方?”
“你奶奶生长的地方。”
她目光暗了下来,低着头沉默半晌才问:“是因为我的事也让他受到影响了吗?”
“他年纪小,容易受这样的事情所影响,本就一直瞒着没让他知道,现在那些流言蜚语在整座城都随处可闻,也没再让他去上学,如今为了他的身心健康,只能安排到国外去避开这个风头。”
“知道了。”
墨老爷子停下脚,摸着她的脑袋嘱咐道,“好好在这修身养性,好好听你小姨的话,切莫再惹是生非,否则,我只能把你也带出国去。”
墨蒲卿低着头,始终没有回答。
知道她听进心里了,墨老爷子拍拍她的肩,“好了,爷爷该回去了。”
……
杏花送墨老爷子到车前时,他回头看着她问:“听说你一直想在这开设一所儿童福利院?”
“您知道了。”杏花低头轻叹了口气,有些羞惭地扯着嘴角道,“说来惭愧,这是我母亲去世前的遗愿,这些年我一直筹划着要做这件事,但因为一些缘故拖到了现在都没有办成。”
“是资金问题吗?”
杏花心头一阵酸楚,牵强地维持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只是一部分……”
“这样吧,都有什么问题你整理详细资料发给龄儿,我全都给你解决,资金上需要多少你也尽快做个预算,到时我会汇入卿卿的账户上,以她的名义捐助。”
杏花顿时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墨老爷子,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惊喜又有种愧不敢当的忐忑,“老先生厚爱了,这么麻烦您,实在是……”
“都是一家人,说不上什么麻烦,以后遇到什么难事都尽管跟我开口,任何问题我都会尽全力帮你解决。这既然是你母亲的遗愿,还是越早兑现越好。”八壹中文網
她又是一怔,心中油然而生的感动全然覆盖了她满腹酸楚,两眼含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难掩激动地拜谢,“多谢,多谢老先生恩惠!”
“不必谢我,就当是给这孩子一个为自己的过错赎罪的机会吧,若在你这能够让她的心性得以净化,重焕新生,我才是该感谢你的。”
“您请放心,她也是自小我就当女儿带过的外甥女,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她的。”
“辛苦了。”
“老先生见外了!”
……
墨蒲卿离开后,这座城里的一切依旧是那样繁华瑰丽,只是笼罩它的天与空气似乎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阴暗。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或许是因为自责,又或许是共情力太强,对于梁尤发生的事,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让花溪整个人都变得沉郁起来。
眼看着她眼里渐渐没了星星那样闪烁的光,祁炎夕心里很是担忧,想尽办法却也没能在她脸上激起那熟悉明朗的笑容。
一闲下来,她就会到雏菊屋待两天,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打扫,一边回忆过去的美好。
因为墨凉优喜欢雏菊,她又重拾了搁置许久的绘画技能,一遍又一遍地画着各种各样的雏菊,一朵、一束、插花样式的……
她在这些创作中挑选了一副相对满意的,临摹到她房里的墙上,剩下的都装裱起来,挂在客厅装饰。
看着墙上自己精心绘制的画,又看了看房间四周,她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于是,她出门跑了好多个地方,寻找购回一些主题为雏菊的软装,给梁尤的房间改造成清新浪漫的主题风格。
看着这样温馨的房间,她不觉扬起嘴角,心想,如果优优看到了这些,一定会喜欢得雀跃。
短暂地愉悦过后,她的情绪又沉了下来,开始把被换下的家具里置放的东西转移到新家具里。
收拾书桌时,她在抽屉里看到了一张信封,亲启署名竟是她的名字。
她怔了许久,才忐忑地打开信封,抽出信件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