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杞看完养老院之后安心了许多,她相信在这里,付大勤可以实现她单纯的愿望,吃饱穿短,不被人打。
施杞是在考完科目三的隔天接到的金姐电话,诈骗团伙被端了。那伙人不仅在溧水一处,诈骗痕迹遍布整个南京,江北、江宁、包括市区都有。
羊奶粉、亚麻籽油、硒粉,还有黑色的腐竹,在他们口中都能卖出天价。那吹得叫一个天花乱坠,神乎其神,不仅治疗百病,还能延年益寿。
有些老人甚至还相信了所谓的生病就吃它们,去医院是被骗钱的鬼话。
他们就算吃了没有效果,病症加重,也依然认为一切只是排异的前期反应,最终耽误治疗,病情恶化的比比皆是。
那些骗子都知道,但是他们没有心。
“那现在是要做证人了吗。”
施杞时刻都不忘离婚这件事。
“要,我们申请了离婚,他不肯签字。”
金姐声音疲惫又迫不及待。
陈德辉的世界全然坍塌,他又打了付大勤,这回当着金姐的面,肆无忌惮。
羊奶粉是假的,四千块和超市一百多块的没有区别。
硒粉也是三无品牌,怪不得他吃了之后便秘没有好转的迹象,而且这玩意药房只要三百多块。
朱红也是假的,比付大勤更加可恶。可他不敢去找朱红,那是故意伤人,而打付大勤则是夫妻矛盾。
都是付大勤生的好儿子,他才会搬到溧水。如果没有搬到溧水,他可能不会得肠癌。如果没得肠癌,兴许他的便秘不会这么严重。如果便秘不严重,那他也不会上当受骗。
所以一切都是付大勤的错。
现在他可能还要失去付大勤那几千块的工资,凭什么?
就因为他老了?他就失去了威严?就能任由晚辈拿捏吗?没有他哪来的陈超和陈越,还有这凶神恶煞的小金,想当初对他是多么的尊敬谦和,现在也是原形毕露。
陈德辉是破罐子破摔了。
这一回,他被拘留了,十五天。
在他出来之后,法院判决离婚。陈超和陈越和陈德辉做了最后的商议。
“你们把我市区的房子卖掉了还想卖溧水的?”
“再买两个小的,你和妈一人一间。”
“我不同意,除非我死了,休想卖。”
这是陈德辉和付大勤最后的房子了,陈德辉死活不松口,两个儿子考虑到他的旧疾,也就没有坚持卖房重买。
纵使陈德辉有再多的不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们的父亲。
他俩选择了第二个方案,将付大勤送到养老院。
养老院是孙璐介绍的,距离陈超家一公里左右,刚刚好六千块钱。
付大勤的工资四千,还有两千,两个儿子一人一千。陈超同意,陈越更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董阿姨也没有失去工作,她去养老院看望付大勤不太现实,金姐让她每周去溧水家里两次,一次打扫卫生,一次给陈德辉送点叉烧烤鸭。
施杞最后一次去溧水是帮着收拾,将付大勤送到养老院。那天施杞仍然没见到传说中的小媳妇,但在金姐的口中第一次听到。
付大勤的衣柜里衣服很少。
“奶奶衣服放在哪了?”
一个活了快七十岁的老人,衣服少得不正常,拼不成一套,也凑不起春夏秋冬。
“都给陈越那老婆顺走了。”
“老人的衣服她也要?”
施杞记得陈越说他们在酒吧认识的,长得挺好看的,那穿衣打扮自然是时髦的紧,怎么会要付大勤的衣服。
“何止衣服,我给妈买水果她看见都要顺走。”
付大勤在一旁并不在意,她只是知道,她再也不用挨打了。不仅能一天吃三顿饭,还能按时吃药。
或许她的病会有所好转。
那天出门时,施杞和金姐一左一右地搀扶,付大勤望着施杞的头发又一次地不停道,“头发又黑又长,不要剪,扎辫子。”
施杞看着付大勤那齐耳朴素的短发,“奶奶以前头发很长吗?”
站在房门口一直没说话的陈德辉开了口,“你们以后还会来溧水吗?”
语气里没有底气。
“会。”
“那你们下次来,把这张照片放大点。”
陈德辉摊开手掌,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少女两个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肩头,她笑颜如花。
那是付大勤和陈德辉初见的那一年。
1975年南京的马群还是农村,有一列公交车从马群开往南京城里。
付大勤就是那车上的售票员,她住城里,往上四代都是南京人。陈德辉住农村,他自己都不是南京户口,家里还有五六个哥哥姐姐在挨饿挨冻。
陈德辉每天都提不起精神,直到他在公交车上看见了浓眉大眼,清纯麻花辫的付大勤。
那是怎么的死缠烂打花言巧语都要娶回家的冲动。
他如愿了,得手了,儿子生了一个又一个。
陈德辉发现自己喜欢还是那个清纯漂亮的少女,不是为生活劳苦的付大勤。
他总是出差,偶尔回家,从他工作那天一直到他退休为止。
两人还能有什么感情?那只是吵了骂了撕破脸,为了儿子们没有离婚的家庭而已。
如果回到公交车上的那年,付大勤还是梳着两个粗黑麻花辫的少女。她不会再因死缠烂打就春心萌动,什么是春心?她现在想想,她如今怀念的大概只有1975年美好的自己而已。
陈超将照片收进口袋,算是答应了。
陈德辉又问道,“那我以后能去养老院看她吗?”
“不能。”
董阿姨将付大勤的行李塞进车后备箱的时候拉过施杞,朝施杞手里塞了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物件。
“指压器?”
“我之前给大姐买的玩的,你等会儿去给她。”
施杞之前搜索阿兹海默症的时候见过这个,很多人会买给老人防痴呆。
她想过买一个,后来给忘了。
“还有这个。”
一个长条的不锈钢牌的皮手链,牌上刻着付大勤的名字和金姐的电话号码。
是防走丢的。
“你知道?”
“小金不说我就当不知道,她肯定是怕我这个外人知道了,欺负大姐,我理解的。”
董阿姨原来一直都知道。
施杞觉得这份家政公司联络员的工作她没有选错,她在向外发散善意,也收集着他人的善意。
越来越多的善意们,总能让雾霾里的世界里多点星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