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杞隔天再去王英瑶家里带了个苏北的阿姨，姓包。这阿姨所有的资料施杞都仔细查看过，从年纪到工作经历到拥有的证书，都没问题。
关键她符合江顺的要求，有力气。
施杞一路上都要提醒包阿姨说话小点声，她的中气很足，发声就跟嘴边有个隐形的话筒似的。手臂粗壮，走路带风，施杞跟着都要加速的程度。
“你放心，我还会按摩的。”
包阿姨上楼时挥了挥手臂想要向施杞展示着她的技能。
这类的阿姨专门负责政府部门派给的失能老人招呼这块，一般一个阿姨每天都要服务三到四户人家。包阿姨目前早晨一户，中午一户，下午有空缺，她想要再多做一户。
“见面看看。”
只要老人和阿姨处得来，就可以签合同。
施杞害怕遇到上回马阿姨的情况，试探的当面是好的，合同一定就冰冷冷的履行着合同上的内容。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在，养老还是需要人力去实现，是因为人比机器多了情感。
照护的阿姨也是，她必须有爱心，有耐心，负责任，对老人有同理心和责任心。
施杞没着急签合同，她让包阿姨和王英瑶单独相处着，她就在客厅里和江顺仔细介绍着她能够让照护阿姨帮忙做的事。
“阿姨是来帮助你，帮助奶奶的，不用不好意思。”
“行，不过阿姨毕竟也是人，我们不会为难阿姨的。”
江顺照顾王英瑶很吃力，就算她知道照护的阿姨是有工资拿的，还是想多揽事情。
“阿姨你真的别不好意思，这是他们的工作。”
江顺点点头。
客厅里只有江顺和施杞两人，一侧的房间门关着，另一侧的房间里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趁着江顺看条款的功夫，施杞竖起耳朵听着，王英瑶又找到了听她讲述的人。
“我儿子有本事，我女儿不行，这房子小吧，我儿子房子比这个大多了。”
儿子就是江钧，女儿是江顺，王英瑶在嫌弃着此时所处的地方，描述着她远在下关的家。后面的话也都是拉踩，踩的全是女儿。
这房子两室一厅，有阳台的大房间原本是江顺的房间，如今那房间里除了王英瑶，其他的都和她没什么关系，王英瑶没摔到腰的时候，江顺还坚持着她缝纫机的爱好，但现在那些都没了，她的床头柜，她的衣柜，她的大床全都给了母亲王英瑶。
母亲却说，这里一点都不好。
施杞没有在江顺脸上找到不悦，她不会听不到，她只是习惯了。
这间屋子另一侧关闭的房门里住着的是江顺的女儿，江顺和她同样老年的丈夫，每天只能把这个家当成短暂的落脚处，他们在这里看电视吃饭，照顾王英瑶，然后在睡觉时间到的时候离开这里，去另一个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燃气，但是有床的空房子里睡上一觉。
江顺说，“你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不管她，就没人管了。”
房间里王英瑶越说越起劲，她的儿子聪明，她的儿子读书好，她的儿子字写得漂亮，她的儿子单位更好，退休金也高。
“那就定这个阿姨了？”
“好，阿姨挺有耐心的。”
施杞签完合同出门，心里五味杂陈，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深深的无力感。
王英瑶的愤怒和暴躁不是假的，她爱江钧，但也恨江钧如此对待她。江钧想卸下替王英瑶养老的职责不是假的，但他并不想被人戳穿，他人前伪装，理由找尽。
江顺说王英瑶的肺部很多年前就不太好，有一回在家里咳嗽，江钧说是肺结核，那时候的王英瑶不过六十多岁。
“家里还有孩子，你去医院住院吧。”
江顺说她不怕，她将王英瑶接到自己家中，医生诊断并不是肺结核，只是单纯的肺炎，等王英瑶康复后，江钧又第一时间来请王英瑶回家。
他需要王英瑶，洗衣买菜做饭，一家四口人都要吃饭，没有王英瑶的大家庭混乱不堪。
而如今江钧的家里只有他和老婆，如今的王英瑶就是恢复了也没法洗衣做饭。
江钧说，妈不是我一个人的。
江钧一个人承担王英瑶的山羊奶责任确实吃力，但他将这件事完全交给江顺也和分担沾不上边。
如果只是回趟家看看呢。
施杞又想多管闲事了。她想帮王英瑶回一次家。
施杞折返回江顺家里将她的想法告知。
“我试试，我也希望妈就算走也走得没有遗憾。”
只是当江顺拨通江钧电话的那刻，她们觉得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话筒里传来的江钧的声音，施杞怎么都没办法将它和医院里见过的江钧匹对。
江顺只说了一句话，“妈想回家……”
这话还没说完，江钧就是一连串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
“她有什么家？她哪有家？我这房子是我单位分的不是她户口在就是她的。她糊涂你也跟着她糊涂，她真回来我怎么弄？”
“妈情况不好，每天说得要回家。”
“你不听不就行了，给她吃给她喝还闹，好日子不想过就作。”
江顺听了这话，原本一直忍着的气提了起来，“好日子？妈一辈子给你当佣人过过一天好日子？她跟了你一辈子了，你家怎么不是她家。”
“我说不是就不是，房产证是我的名字。”
江顺眉间的川字纹陷得更深，“人在做天在看，这样对父母你要遭报应的。”
江顺的话还没说完，那头的江钧已经将电话挂断，施杞什么忙都没帮上，她的提议没有进展。
江顺看着被挂掉的电话瞪眼，这下轮到施杞不好意思了，“阿姨你不要生气，对身体不好。”
“我才不是生气，我是替他脸红，有这么对自己亲妈的吗？”
是啊，施杞盼望着的母慈子孝没能实现，有的只是一个叛逆的老年儿子，和一个用坚硬外壳伪装自己受伤内心的愤怒母亲。
可王英瑶已经九十六岁了，她在这世上的还能有多少时日。
母慈子孝的场面还会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