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兜头一盆冰水“哗啦”浇了下来,阮绵霎时间从头顶凉到了脚底,愣愣地站在那里,唇瓣动了动。
却没说出半个字。
仿佛有一层一层的冰凌顺着骨节往上攀爬,冻住了身体里流转的血液。
阮绵张了张唇,唇瓣微微发白,很轻地“嗯”了一声。
池晏见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意思,转身要回书房去了。
谁知阮绵忽然在后面叫了一声“池先生”。
池晏停住了步伐。
阮绵苍白的小脸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两只手局促不安地揉了揉。
“……抱歉刚才没说明白,其实我和小峋昨晚被学长送回来的时候都十点多了。”
半晌,阮绵脸上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说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手指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气息慢慢的。
“当时你已经睡啦。”
*
“刚才是小阮在说话吗?”易嘉汇报完了一系列的信息,在电话里那头试探道。
池晏摩挲着笔尖的指节一顿,心里蓦地生出了几丝微妙的波动,但声音没什么起伏,“嗯。”
阮绵抛下一句话就沉默地低着脑袋去厨房准备早餐了,似乎也没有跟他说更多的意思。
池晏静静地盯着阮绵的背影,几乎要在她身后盯出一个洞,但阮绵这次是再没有不自在地转过视线看向他了。
轻微的被排斥感涌上来,如同指尖去擦拭模糊的玻璃面,越擦越模糊,怎么也弄不清楚。
残存意识里的奶香味若隐若现,如同梦境般缠绕着神经……
依稀可以触碰,伸手的时候却碰不到任何东西。
池晏蹙起眉,开始思索起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甚至难得不确定地生出了几丝恍惚。
易嘉这几天太忙了,忽然想起来有些事其实还没说,“池总,你和他说过了吗?”
池晏:“没有。”
易嘉愣了一下,“为什么?”
前天在户工大门口接阮绵的时候,看到某人时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惹得易嘉整个人都心情不太好,当时就没太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晚上回家敷着面膜听歌时,心里说不清道明总觉得忘了点什么的易嘉一个鹞子翻身从沙发上蹦了起来,震惊地给尊敬的池总打了个电话。
——卧槽,池总的病好了?能肢体接触别人了?!
池晏当时给的回复和现在一样毫无波动,“没有为什么。”
易嘉:“……”
易嘉被他噎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不死心道:“心理医生也说这个病很难治,或许十年八年都好不了,弄不好要跟着你走一辈子。池总你真的不再想想……从小阮身上着手试试?”
易嘉这两天也翻了不少资料,想到阮绵就像想到了曙光,就差将一个“救世主”的大金牌子挂她脖子上,拽着人求她帮池晏治好这病。
易嘉刚做秘书的时候是池泽笙带入职场状态的,对方于她亦师亦友,池泽笙去世后,池晏接手公司的大小明细都由易嘉帮忙处理。
人就是这样,即使新任的池总性格冷淡得半死,但相着总是有感情的,如果能帮他治好这个病,易嘉有时候想起池泽笙的时候,也能稍微安下心来说说把他弟弟照顾得不错。
而且企业高管无法肢体接触别人,在人情社会上,本身就是一种“职能受限”和“名不配位”,易嘉将这个秘密藏得很严实,万一泄露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毕竟是上市公司,稍有风吹草动,股价起起落落,红绿的数字背后是抛起落下的大量金额,池晏如果要担责,将会面临董事会的巨大处分。
易嘉早期时也存在过侥幸心理,觉得池晏也许还能触碰少部分人,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肢体接触。
然而试过很多次后,她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这是一种心理的疾病,扎根在了池晏的心底深处,难以拔除。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触碰的人,就像是奇迹一样难以解释。
易嘉周五晚上劝了池晏很久,但对方态度始终是淡淡的,好像从一开始注意到这件事到现在,除了意外了一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易嘉有些说不清到底这人是独来独往惯了,还是真的不在意,所以觉得这个病治没治好无关紧要。
毕竟她始终看不透这个小了自己好几岁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对方似乎永远有自己的主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严格按照流程来的高效率精准得就像机器。
易嘉:“阮绵这孩子挺好的,你要不要跟她说一下……”
池晏:“暂没必要。”
易嘉在那边急得抓耳挠腮,“可她是唯一能触碰你的啊,你可以和他研究一下怎么缓解和治疗,万一以后能治好呢?”
池晏:“不需要。”
易嘉那边唉声叹气,“老实说……我真的很想问为什么?”
每次都是回答“没有为什么”,堵得她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如同被人堵死在了能看到细微光亮的洞口,看着层层叠叠的岩面封住了出口。
搭在纸上的笔尖一顿,有力的笔锋辗转落停。
池晏沉默了一瞬,低垂着眼道。
“做她自己的就可以了。”
他不适合考虑那么多,也不适合在常常不知道为什么愣神脸红的小脑瓜子里装太多事,被弹脑袋的时候还气鼓鼓地捂着脑壳,像只小奶狗。
池晏第一次透过后视镜打量那张脸时,看着毛茸茸的发丝在脑袋顶上晃来晃去,阮绵腮帮子鼓鼓的低头吃着橙子,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指节无意识地蜷了蜷,莫名的地从指尖处泛起轻微的麻痒。
他从小就比较冷感,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去触碰一些东西,但看到阮绵时,总有层层叠叠的痒意悄然漫上来,如同细密缠绕的藤蔓,挠动着心口的某一处。
说不清,看不明白。
但不难受。
阮绵好像整个人都是软乎乎的,发丝很软,脸很软,眼睛圆溜溜的,身体削瘦又不算太高。
皮肤白白的,脚踝细瘦得一只手就可以圈住,自己的裤子穿在她身上需要挽好几折,腰身韧长而细,好像伸手就可以轻轻掐住,多余的布料得用别针钉起来。
没什么特别的。
池晏俯身帮她卷裤腿时在心里想。
直到垂下眼时对上了视线,池晏心里的那丝难言的瘙痒又悄然冒了出来,恰好搭在腰上未收回的手缓慢地收紧,奇异的近乎皮肤饥渴症的微妙欲望在四肢百骸流淌,淡淡的牛奶味香甜可口。
池晏忽然想触碰她,尤其是对方因为贴近研究而泛红了脸蛋,眼底雾起了水汽,有些视线躲闪时。
……很想触碰。
那是一种让人喉口干燥的欲望,却又难以控制。
就像是一点一点地跟随着奇就像是一点一点地跟随着奇异的欲望牵引,跟着缓慢而陌生的触碰,将清甜的味道卷入了掌心里,迟疑地碾动摩挲着,最后在心底生出了逐渐被填满的饱胀感。
——那种小麻烦,给他太多的思想负担,没有必要。
她做自己的就可以了。
乖一点,不然总惹得自己心情烦躁。
易嘉虽是没太听懂他的意思,但见他拒绝了多次,便也不好再说。
易嘉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上次尖塔餐厅的事情我查出了点问题。”
池晏:“说。”
上回池峋吃拉得食物中毒就是在这家,池晏事后让易嘉吩咐下面去调查一下这家餐厅的生产供应链,将收购的事情暂时搁置。
果不其然,里面有猫腻。
易嘉:“这家店以前都是有稳定的进货源,走国外港口直通的运输路线,但是几个月前临时更换了供货商,签的时候应该是双向保密协议,不对外公布合作关系,所以目前也不确定供应商是谁。”
几个月前,刚好是池晏这边放出要收购尖塔餐厅的消息时候。
易嘉:“目前没查出来是谁,但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换方向。”池晏道:“去查池良几个月前的资金动向。”
易嘉顿了一下,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池良他……”
池晏没说话,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
易嘉:“好。”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易嘉笑道:“说起来,因为你空腹喝酒对胃不好,我昨晚让小阮给你带饭垫垫肚子,肠胃后来舒服点了吗?”
池晏;“带饭?”
易嘉听他的问句语气,自己也有点疑惑:“对啊,她那时候应该快回去了吧,你不也才到家嘛。她还回了句‘好的’。”
池晏视线微微垂下,发觉垃圾桶里似乎确实有一份被打翻进去的餐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进去的,尴尬地卡在边缘。
许久,他淡声道:“几点?”
易嘉:“八点多吧?我看看聊天记录……哦对的,八点十分,她说快到家了。”
池晏指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