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这花新鲜吗?”阮绵细细地检查着白菊的枝干,神色严肃得像要上战场。
小贩一口浓重乡音,“早上刚运过来的。”
阮绵沉思道:“好像剪口有点发黄了。”
小贩:“那是水泡的。”
阮绵:“还有别的吗?”
小贩被盘问了一个世纪早就没了耐心,“噌”地起身,从桌子下面拖出一只桶。
里面盛了半桶水,白色的菊花和黄色菊花交错叠起,层层的花苞绽放开,比阮绵面前的那桶要新鲜很多。
“怕了你了!”小贩抽出一堆往塑料袋里塞,“这些三块钱一枝。”
阮绵欣喜地道:“贵没事,新鲜就行。”
小贩眼见着她往后面瞄,要挑选冥币的样子,慌张地往她视线前挡,“没了没了!这些都不卖的!”
阮绵:“你开摊位不卖东西?出来春游吗?”
小贩苦着脸:“美女你去别的摊子吧,我这边冥币可遭不住你这么挑,东西不都一样的吗?!”
阮绵严肃道:“那些加工厂我挺熟的,好多都是季节性屯的货,放库里都潮了。”
小贩:“冥币你都懂???“
阮绵眼都不眨,“以前——”
“嘀。”
“您的支付宝已收款50元。”
阮绵:“……”
池晏站在她身后,“随便包一些,谢谢。”
小贩如释重负,往塑料袋里塞冥币的动作快得要出现残影。
阮绵这小暴躁脾气还没上来,猝不及防然被人提溜着领子往山阶走。
池晏一手拎着塑料袋和花束,另一只手下小狗在扑腾个不停,一步三回头,就差对着小贩说“你别得意!”
阮绵嗷嗷地抱怨着:“干嘛拉我。”
池晏:“你已经挑了半小时。”
阮绵一提起这事就来火,“还好意思说?!你一点招呼不打就带我来这里!”她上下看了一圈,两手空空,“害得我什么都没准备!”
池晏:“要准备什么。”
阮绵:“我昨天刚买的新衣服,可以穿过来的。不然灰扑扑的,像什么样子!”
还有鞋!
头发!昨晚应该洗头发的,肯定比隔了一天干净。
阮绵像只被押上刑场的小松鼠,嘴里疯狂地哔哔啵啵磕着最后的松果,快得像锯齿……
实则是为了掩饰心里的紧张。
池晏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
眼神里写着“我就猜到知道你会这么纠结,才不提前跟你说的。”
阮绵:“……”
阮绵泄了口气,蔫头耷脑地接过他手里的花束,手指将包住花的廉价包装纸一点点拈好、展平。
花束的中段被一截不长不短的小红绳系着,长度扎不成蝴蝶结,扎成死结太丑,横竖都不对。
她嘀咕着:“早知道我就去花店订花了。”弄得现在这么狼狈,什么都是临时准备的,一点都不郑重。
池晏继续补刀,“平时不烧纸。”
阮绵不甘愿地道:“可这是规矩……”
池晏:“我家没这条规矩。”
阮绵心说:这话不都随你说,你干脆说你就是规矩得了。
池晏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还是妥协地淡声道:“你来烧。”
阮绵一听他这么说,瞬间眉开眼笑起来,“好!”
池晏看着小狗欢喜地蹦起来,牵住他的手往山梯走。
今天是四月四日清明节。
阮绵在几天前就旁敲侧击地问他今天是不是要做什么、去哪里,池晏每次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更没有什么表示。阮绵在那里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屋忧愁去了。
结果今早一起来,就被池晏拎着来到了公墓山下,阮绵满脸错愕。
池晏看了眼手机,“二十分钟结束。”
阮绵崩溃地抓着头发,“二十分钟都来不及爬上去吧!”
池晏:“爬到中间离开,也可以。”
阮绵气急败坏:“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池晏:“他们不会介意。”
“他们”指的是谁,自然不用多言。池晏似乎对于祭拜这件事没那么多的规矩和执念,始终神色淡淡的,仿佛只是突然兴起路过一下,然后上去祭拜。
不是奔着清明,而是顺遂着阮绵的心意。
阮绵心里应该很想……作为他的家人来祭拜。
“是这里吗?“阮绵见池晏停下了步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墓碑上沾着水珠,昨夜的那场雨浇灌着春季,使得清明节早上的空气都浸润着水汽,格外潮湿。合葬的两张照片并排嵌在最上方,两张字带着名字列下来,阐述着眼前人的身份。
池晏:“嗯。”
阮绵登时精神紧绷到极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那……那……”
她和池晏在一起后,好像从未这么紧张过,一时脑袋发懵,热气哧溜往上涌,脑袋冒烟。
虽然之前通过录像带和家里的照片看过脸,但此刻见到,还是有些不适应。
“您、您好!“阮绵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拘谨地看向墓碑,鞠躬道:“初次见面!我是……”
池晏站在他身后,“她就是阮绵。”
阮绵余光偷瞄他,压低声音道:“让我介绍完,他们哪知道阮绵是谁。”
池晏蹙起眉,“他们听不到。”
阮绵:“……”
够了,你这个究极理智的科学唯物主义者。
阮绵低吸一口气,紧张到语无伦次,“我……我现在住在池家,今年十八岁了,跟你们的弟弟已经认识一段时间,之前做过保姆,现在是……”
池晏:“我的爱人。”
听她兜了八百圈都没兜上重点的人,一针见血。
阮绵:“……”
阮绵:“——!”
阮绵头顶“嗤嗤”地冒着烟,脸红得像只番茄,两只手尴尬地搓揉着虎口,只能从喉咙里很小声地挤出“……哥哥嫂子好。”
她这副刚进门的羞涩小模样,让池晏顿时产生微妙感,仿佛昨晚嗷嗷跟自己闹脾气还咬人的不是一个人。
池晏看她伸出手拽了拽自己的袖口,随之站到他身侧。
阮绵僵硬地道:“你……说句话。”
池晏:“说什么?”
阮绵眼睛湿漉漉的,求助地看向他,像初次见家长手足无措的小女朋友,脑子迟缓凝滞。想不出下一句话,便只能求助于自家老公。
池晏定定地看着她。
阮绵张了张唇,急得一脑门汗。
许久,池晏视线转向墓碑,“说什么。”
阮绵两根手指拈住他袖子,小声道:“说点重要的。”
池晏沉默了片刻,对眼前的照片道:“池峋,挺吵的。”
阮绵:“……”
你上人家坟头数落人家儿子真的好吗?!你是他叔叔啊!
阮绵连忙抢道:“但是很可爱!小峋真的很可爱,也很乖,不用担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那么小的一只熊猫团子,黏人又乖巧,只要不按照池晏的方向发展,未来必定会有很多很多朋友。
池晏:“工作太多,想辞职。”
阮绵死掐他的虎口,尴尬笑道:“但是晏哥做得特别好!现在整个公司都经营得蒸蒸日上!”
池晏:“戚澜,碍眼。”
阮绵“噌”地转头,恼怒道:“他又怎么你了?!现在都不住隔壁了!”早就连铺盖住到易嘉隔壁骚扰她了。
池晏掀起眼:“非常碍眼。”
偶尔看到他在易嘉位置上坐着,都笑得很恶心。
阮绵:“……”
阮绵原本想让他说点积极向上的话,奈何这个人张口闭口就是“碍眼”、“麻烦”、“吵”,似乎在相处中越发暴露大少爷脾气,会将讨厌的东西全部说出来,不留情面。
眼见着话题往奇怪的方向跑,阮绵单手推开他,“我来!你别说了。”
池晏懒懒地退后一步,任由她自由发挥。
原先紧张的小狗,无从察觉地被跑偏的话题转移了注意力,此刻抱怨地看着他,然后转头嘀嘀咕咕地纠正他前面说的话。
池晏听着她从今日饮食聊到工作环境,然后顺延往之前相遇的事情发展,想到什么就慌张补充什么——阮绵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尤其在关于池晏的话题上。
湿润的风拂过发梢,撩得草地沙沙作响。池晏垂眸看向墓碑上的两个人,眸底神色微动,高傲得像只胜利的猫咪。
如上次所说——阮绵很黏他的。
即使不改变脾气,他也有人玩了……
就算听见也别唠叨了。
阮绵在那里兀自说得口干舌燥,半天发觉自己好像干了点蠢事,登时像只局促不安的小狗,冲墓碑拜了拜,试探地看向池晏,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池晏:“不会。”
阮绵挠挠头,懊恼地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池晏:“他们很喜欢你。”
阮绵:“?你之前才说他们听不到的。”
池晏:“直觉。”
阮绵:“……”
阮绵虽然不太信,但心里还是有被安抚道,脸红地咕哝着,“你又哄我。”
池晏皱起眉,“没有。”
阮绵:“……?”
池晏微微思索了片刻,破天荒的,不知该怎么跟阮绵描述心里的感觉。
他总感觉。
池泽笙和蒋月柔,如果真的还活着,肯定会非常非常的喜欢阮绵。
尤其是池泽笙……
可能会追着阮绵让她做自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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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直觉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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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阮绵挪了一下身体,怎么靠都不舒服,转头一看,池晏破天荒地没搭过来手,而是正儿八经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陪她看中秋晚会。
阮绵:“……”
没了个手垫在腰后面,还挺奇怪的。
阮绵沉默地看着他,池晏沉默地看着电视,爱就像一个三角形,电视对着阮绵。
阮绵磨磨蹭蹭地伸手,抓过池晏的胳膊垫在自己腰后面,气鼓鼓地靠了上去。
池晏没抽手,也没揽住他的腰,只是搭着。
半晌,阮绵脑袋往他怀里一歪,拱了拱男人的下巴,放下身段,“下次不逼你给邻居送月饼,行了吧……我也知道他家小孩很吵,非常吵。”
池晏没说话。
阮绵:“我那是不在家,不然还会让你送?”
池晏依旧没说话。
阮绵想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总不会还生气吧,然后她想了想,苦口婆心,“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得做点人情吧。你又不关心这些,不还是我关心吗?”
池晏:“哦。”
阮绵:“……”
阮绵:“亲一口,不气了?”
池晏掀起眼,搂住她的腰:“行。”
阮绵忍俊不禁,肩膀抖啊抖的,最后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出息。”
池晏轻“啧”了一声,收紧了搂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