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狐狸牌充电宝(1 / 1)

刑琅将早上医生说的话一股脑倒给他,简峋听得眉头拧起,靠在椅背上思忖。

刑琅忐忑地坐在旁边,不知将病情毫不保留地说给他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简峋才是简书杉的亲生儿子,血脉的牵连更深些,对于生病的感知也更深些。

十二点的走廊很静,简书杉住的双人间隔壁床是空的,整层楼只有值班护士那边光最亮,其他地方的光都逐渐暗了下来,越往深处走,越像沉睡不醒的梦魇。

或许对于生病的人来说,生病本身就是一场梦魇,熬过去了一切都好,熬不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刑琅盯着地板发了一会儿呆,憋不住出声道:“简哥。”

简峋:“嗯?”

刑琅摸了摸鼻子,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我之前,挺讨厌生病的人的。”

简峋:“嗯。”

刑琅一愣,“你知道?”

简峋眉宇间泄露出一丝疲惫,随之闭上眼,捏了捏眉心,“你第一次见到我妈时,很抗拒。”

刑琅叹气地揉了把脸,心想自己原来情绪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幸好没被简峋看出来喜欢他。

但那种情绪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刑琅已经和简书杉关系极为亲近。简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所以,为什么?”

刑琅“唔”了一声,慢吞吞地道:“好像没告诉过你……我妈因为生我难产去世了。”

作为他之前从不主动去说的一件事,一直被埋在心底,连非常亲近的简峋,都未曾主动去提起。

简峋微微睁开眼。

既然打开了话匣,刑琅便继续坦白:“我是第二胎,她身体不好,当时意外怀了我,别人都劝她打掉,只有她坚定要把我生下来。”

说到这里,刑琅干笑一声,“其实我之前挺恨她的——是那种你可能无法理解的负面情绪。”

简峋始终活在阳光之下,就算经历再多的坎坷,都活得坚强向上。

相形见绌,刑琅跟他一对比,就像一滩活在阴影里的烂泥,就算有再好的家境和皮相,看人总是先看阴暗面,心肺里充斥着“怨恨”、“厌烦”、“暴躁”,大多数情况下,活得像见不得光的卡西莫多。

刑琅觉得自己心里一定住着一只丑陋的怪兽,竟然会不受控制地怨恨生自己的母亲。

——别人嘴里那么“伟大”的母亲。

张华红告诉他,他要爱自己的母亲,要定期去给她擦拭墓碑,去看看她。其实算人之常情,因为母亲并不是都天生地无条件地爱着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一定是天生且无条件地爱着母亲,爱着给他了生命机会的母亲。

可刑琅好像很难去爱这个别人嘴里提到的“母亲”,没有见过面,没有体温相触,也没有任何的对话,而自己的出生就是给她的生命拉下终章帷幕,这让刑琅开始连着自己一起厌恶。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像她一样不自量力,没有那个能力,非要将自己逼到极限。”刑琅指尖揉着发根,隐忍地道:“明明得过且过就行了,非要对自己这么狠。”

任何柔软的、脆弱的东西,在他看来都是需要远离的存在,如果太过关注,会受伤。

他活得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很大程度是不想重蹈她的覆辙,去造成其他方面的惨剧,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去做一个孩子的父亲。这么无法承担责任的自己,无法在逼迫之下学会管教孩子,很大概率也无法做一个好父亲。

换个角度想,他的父亲也是这样的。

“如果她不生我,可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刑琅手掌滑至鼻梁,双手合拢收紧,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眼睫垂了垂,“如果可以选择,我不希望她生下我,因为我的出生好像并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简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是,今天我的想法有了些改变。”刑琅道。

他沉默了许久,手掌僵硬地搓了搓,似乎连说出那个词都显得生涩笨拙,“……你的妈妈说,我的出生是一件让她非常幸福的事情。”

简峋安静地看向他。

刑琅眼眶慢慢发红,鼻尖翕动了一下,“所以我今天下午在想……”

嘴唇被他舔到起皮,怀揣着一丝不确定与忐忑,刑琅声音嗡嗡的。

“我在想,我的出生对于‘她’来说,或许是否也……曾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一些父母对孩子说过“你的出生对我来说是一件倍感幸福的事情”、“你的到来对我来说充满了快乐”,但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没有人对他抱着合理的期待,也没有为他的存在而喝彩,有的只有无情无尽的斥责和失望。

他就像一个累赘和包袱,哥哥不喜欢他,父亲也不喜欢他,生他的人却没有机会告诉过他是否爱他。

只有这个下午,他从别人的母亲身上感觉到这一切——原来他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

他能给别人带来很多东西,也能放心大胆地从别人身上获得爱。

——起码他的出生对某些人来说,非常的重要。

刑琅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沾着的水汽一颤一颤,拼命地将那副没出息的模样忍了回去,磕磕巴巴:“简哥,我说这些的意思就是……你的母亲很伟大,也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强,哪怕为了你们,也一定能撑过去的。”

“嗯。”简峋道。

刑琅:“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癌症又不是什么顶破天的大事,我下午加了好多病人家属的微信,他们说有调理的方子都第一时间发给我。”

简峋:“嗯。”

刑琅:“对了,我们后面的那个肠癌病人说身体好多了,还有四次化疗就结束收工,我看他气色好得很,比我都好!”

刑琅叽叽喳喳的,恨不得将所有的事情都倒给他听,简峋在旁边闭着眼,看起来在闭目养神,但刑琅知道他都听进去了,所以一时半会停不下话匣。

仿佛通过这种不停歇的方式,让他心安,也让自己心安。

曲着搭在椅子上的手掌忽然一热,刑琅刹那间停下了嘴里的话,视线落在他握着自己手背的手上。

简峋的指尖无声用力,默默地收紧,直至将他拢在了掌心,通过体温不断给予自己勇气。

刑琅嘴唇动了动,最终逐渐抿紧。源源不断的体温从男人手底传来,将他泡得浑身放松,靠在椅背上感知着他的情绪。

没有人有选择家人的权利,但起码有人还在爱着他们。

简峋什么都没说,但刑琅都懂。

二十岁的男人和十八岁的男人肩挨着肩坐在医院的走廊座椅上,头顶的稀薄的灯光将影子拉成斜长的痕迹,像锋利而出鞘的刀。

人好像总会不断地成长,被推着往前走去。

唯独因为不久前相遇的意外,他们能短暂地依偎在一起,露出了最柔软的边角轮廓,安静地缩在岁月窥不着的地方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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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峋是个相对情感含蓄的孩子,很多事情藏在心里,没有给自己一点喘息休息的机会。

但不论之前那个公交车上的睡着、地铁上的笑,还是医院这个手掌交叠,只要在刑琅身边,他偶尔会停下来喘息一下,充充电。

……或许这就是soulm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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