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琅受惊回头,对上了周兰苍白的脸和直愣愣的眼睛。
“……”
刑琅和简燕“噌”地起身,“周,周姨。”
周兰刚才听到了点细碎的声响,嘴巴张了张,“你们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刑琅迅速把手机塞口袋,“没有啊,刚才跟进货厂的老板沟通事情。”
周兰“哦”了一声,右手原要摸一摸热水袋,视线落到自己戴着的戒指,蜷缩着收了回去。她从未表现过这么局促不安的模样,脸上牵出一丝尴尬的笑,“对了,我听说你们在问李新的号码,怎么不来问我?”
——这大嘴巴的林婶!
刑琅干巴巴地道:“呃,不是多大的事。”
周兰看起来像往常一样热心,大喇喇地道:“什么事啊,我帮你问问呗。”
刑琅和简燕一看到她上前就紧张,脑子里飞速闪过她往日炫耀时的得意小表情,浑身僵硬——因为忽然得知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变得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也不知该用什么眼神去看她。
简峋:“周姨。”
周兰嘴唇微微发白,但嘴上仍热情道:“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忙就帮忙,别客气。”
刑琅:“……”
刑琅硬着头皮往下道:“想在羊城进个货,李新哥不是在羊城吗,想问问他。”
“嗨,就这事儿啊。”周兰掏出手机,干脆地道:“我打电话问问他。”
从一进门开始,她的状态就很不对劲。
揣着热水袋时还不明显,等拿起电话时,她的手掌微微发抖着,似乎在费劲地隐忍着什么,嘴里重复地嘀咕着“小事情”、“好解决”。
她的手机是和简峋差不多便宜的款式,刑琅看着她背过身,专注地盯着屏幕,一个一个数字地按下,脸慢慢地憋红,一双唇抿得极为用力。
刑琅隐约发觉她这样像极了张华红偶尔被刑宗源训斥的模样,一双裹着老茧的手搓了又搓,脊背立着,脑袋低着,脸却缓慢涨成了猪肝色。
都是四五十岁的女人,发丝漏着几缕银色,窘迫,又倔强地撑着面子。
刑琅忽然心酸得不行,连忙按下她的手机,磕巴道:“没,没事,周姨现在不用了,我们都快解决了。”
周兰一下子甩挣开他的手,头也不抬,“没事,我帮你打电话一起问问呗,多点事多条路。”
简燕小声道:“周姨……”
刑琅:“真不用的,周姨你听我说。”
“——反正你们都看不起我!!!!!!!!”
周兰“噌”地抬脸,双眼通红,猝然爆发道:“你们知道了还装不知道,就是想看我出丑!!”
简燕、刑琅忽然反应到她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慌道:“不是——”
周兰脸色红红白白,“我一路过来,全都冲我指指点点,好啊是想看热闹是吧!我让你们看个够!我就是个笑话行了吧!”
简峋很轻地叹了口气。
刑琅一被骂,火气也上来了,“周姨!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偷钱的事只是个猜测,这不是还没确定吗?!”若放在平时就算了,主要是这钱急用,否则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
“偷钱?!”周兰声音又高了几分,“谁偷钱了????”
刑琅一愣,“你听的不是偷钱的事?”
周兰脸色铁青,指着自己鼻子,“你们以为我偷钱?”
说话间,吴杨叔急匆匆地赶过来,把一沓包得好好的东西塞过来,“别吵了,这是周兰落我那里的,她拿错东西了。”
这是报纸包好的,不是之前的粉纸。
简燕大喜过望,“一万块钱!”
刑琅还没反应过来,周兰的神色忽变,眼尾的皱纹都被气得撑平,狠狠地摔掉了吴杨手里的纸包,“吴杨你脑子有病吧!”
“啪!”纸包摔在了地上,滑出来一耷没扎好的钞票。
“咦……”刑琅定睛一看,发现里面有五十五十的,不同于刚才的全是红钞票。这里的钱还沾着灰,看起来是刚匆忙叠好的。
简燕同样愣住,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
周兰情绪激动了起来,伸手狠推了一把吴杨,“吴杨你脑子糊屎了吧!老娘没做的事,一个劲往我身上糊,是有多恨我!”
吴杨被推得崴了一下,脸一下子也涨成猪肝色,“——周兰!”
周兰:“喊什么喊,比谁声音大吗?钱又不是我偷的!”
吴杨早就憋着这一股气,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你就是脾气倔,你就是好面子!活了一辈子,全冲着面子活了!”
旁边三人同时被吴杨这一嗓子镇住,错愕地看着平时从不生气的吴杨暴跳如雷。
周兰插着腰,“老娘的事关你屁事!当时你来吉民新村不是我给你找的门路?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天天不给我好脸色,我欠你钱了啊?现在还来栽赃我!”
“我——”吴杨话少,那里比得过她骂人的阵仗,脸色黑沉黑沉的,“……钱真不是你拿的?”
“没有!”周兰:“说了不是我拿的就不是我拿的!”
“兰姐……”客厅动静太大,简书杉披着衣服从屋里踱出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怎么了?吵这么厉害。”
周兰看了眼她,一股火气冲入肺腑又强行憋住,一甩手推开挡路的吴杨,“咚咚咚”地往回跑。吉民新村就这么大,简家院子外站满了人,不断有人探头探脑,说不出是担心还是看热闹。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周兰已经抱着一堆东西冲回来,“稀里哗啦”地倒了一桌,神色青白。
“我东西都在这里了!给你们,都给你们!”
她发狠地拽掉手指上的戒指,砸进那堆往日炫耀的东西里,嘴唇颤抖。
“——老娘就这么点钱了,差多少就从里面拿!说了钱不是我偷的就不是我偷的!骂我不要脸可以,骂我没文化也可以,就是不能冤枉我!”
简峋忍不住道:“周姨,我们没有这么想。”
刑琅被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阵仗惊到,“周姨!”
“还有你们!”周兰跑去门口,泼妇骂街一般地插着腰,“背后议论我不如当面议论我!我就是老公死的早,我就是爱炫耀,我就是没钱还穷讲究,不行吗?!”
——这是刻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自卑,被遮掩在层层叠叠的虚荣和表面浮华下,是扎根在骨子的痛处,今天直接被拔得鲜血淋漓。
看起来大咧咧的人,其实都再敏感不过。
【“你看她啊……克夫咯,对象死那么早,一看就命硬把人熬死了。”】
【“妈,以后别打电话给我了。”】
【“记得。他妈妈不一般,是个会养孩子的,争气也正常。”】
——不像她。
说着,她的眼睛已经红得一塌糊涂,面上却还撑着一股往日的劲儿。
“反正你们一个两个都看不起我!随你们怎么看不起我,我就是生儿子没儿子养!我就是没文化,初中学历,穷人病,字都识不全!”
“但我知道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我不偷不抢地把李新拉扯大,这就是我的本事。我再说一遍,钱不是我偷的,就算你们看不起我,钱也不是我偷的!”
她不断地重复着“反正你们都看不起我”,身子骨倔得绷直,绷不住眼泪怒骂了一声,掉头就走。
“周姨!”
“——兰姐!”
“周婶子!”
吉民新村的人没见过周兰发这么打的火,一时间都慌了神,乱糟糟地叫嚷起来。刑琅头痛地捂住了脸,压根理不清这钱去了哪里,以及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一塌糊涂。
人群拥挤中,一只手拽住了刑琅,他懵然地对上了方亚男的视线,“怎么了?”
“真不是周姨偷的。”赶来的方亚男看起来焦急得不行,往他手里塞了包粉纸,“我刚才洗胜男衣服发现的,在她兜里。我问她,她不懂事,还以为是能吃的云片糕。”
刑琅忽然惊觉方胜男今天确实穿了件口袋很大的衣服。
方胜男平时被简书杉喂吃的喂习惯了,把包钱的纸当成云片糕也正常。
刑琅心里咯噔一下,心底骤凉。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方胜男也在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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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笔都在上一章。
说一下,吉民新村没有什么坏人,伴随着刑琅的成长,他会从不同的人身上认识、学到一些事,所以这是一个群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