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琅拿着手机,踌躇是否该给简峋打个电话,可现在是开会时间,简峋可能手机静音,也可能不方便接电话。
有些话没听到就算了,一旦听到,就像一颗种子埋进土里,怎么拨弄都挑不出来,只能任由其扎根生长。刑琅忽然有点心烦意乱,抓起文件夹,一路往里走。
“找几个人打印贴出去。”背对着人兢兢业业好秘书模样,刑琅瞄了一眼,下一眼就定住。
王寸抓着公文包站电梯间,被人堵住问事。
刑琅眼睛唰地亮起。
“我还要去现场一趟,你们抓紧弄。”王寸蹙眉,嘀咕道:“人力入职培训怎么搞的,这点事也要问。”
等电梯的时间很漫长,他又看了眼手表。
下一秒,一股巨力从身后袭来!王寸反应不及,被人拽着领子拖进安全通道,厚重的铁门发出“咚”的闷响。
“唔——!”
安全通道里的灯光绿幽幽的,落在雪白的脸上像地狱的鬼火,王寸一哆嗦,惶恐地睁大眼。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力道,熟悉的残暴。
刑琅咧嘴一笑,“王秘书,好久不见。”
王寸:“……”
王寸:“——唔唔唔唔!!!!!!!!!!!!”
刑琅扭紧他胳膊,快速道:“这次不是打你,也不抢你东西,就问个话。”
王寸脸挨着门板,脸色青白,“问话是这么问的吗?你这是动私刑!”
刑琅奇了,“我一没踹你,二没打你,三没让你上老虎凳,怎么算动私刑?”
王寸:“你还想——”
王寸气息一滞,“刑总监!我是有职业操守的,公司的事我一概不知,您有事不如直接去问简总。”
刑琅:“zoemax就是这么教你推卸责任吗?”
王寸撕心裂肺,“——您跟我们简总是枕边人,问我不如问他,我就是个秘书,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枕……”刑琅脸一热,啐道:“什么枕边人!少唧唧歪歪。”
他一抵王寸的胳膊,压低声音,“我不想知道你们公司的事,就想问简峋的事。”
王寸一愣,扑腾的动作轻几分。
刑琅:“你是不是每个月都帮他给一个账户打钱?”
王寸斩钉截铁,“没有。”
手臂忽然传来刺痛,王寸咬紧了牙根,听刑琅又道:“真没有?”
王寸:“没有!”
有骨气。刑琅贴近威胁道:“那你信不信,我吹吹枕边风,他会把你开掉?”
王寸:“简总不是……”
“就算不开掉,找理由降一半薪也可以。”刑琅:“房贷还了吗?车全款吗?有对象了吗,家里催婚了吧。”
王寸:“……”
刑琅森冷一笑,“别人都有媳妇怎么就你没媳妇,都快三十了,没车没房,哪家姑娘看得上你?不好结婚吧?”
来源于灵魂深处面对过年的恐惧,王寸身体开始发抖。加之刑琅一狠按胳膊,王寸惨叫道:“招招招!我招——他没打给谁,是打给简燕的!”
刑琅动作一顿,松开手,“简燕?”
“是啊!五年间每月都往这账户上打钱,但是那边永远拒收。”王寸揉着酸痛的胳膊,龇牙咧嘴,“他俩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刑琅震惊道:“为什么?”
王寸:“简总没多说,我只是听令办事。”
仔细想想简峋前几年也没有跟他说过“这事不能跟刑琅说”,那就是可以……说吧?
刑琅:“……”
【“燕子,你和你哥到底……”】
【“哥?”】
【“不知刑总监从哪里获得我有哥哥的假消息,但我是独生子女,并没有哥哥呢。”】
……难道,这句话并不只针对他说的?
【“她为什么……嘶……为什么不住你家?反倒那个小崽子总黏着你。”】
【“都忙。”】
又或许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简峋回避了。
那他为什么要回避?
不对……刑琅脸色逐渐发白,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一直都没有主动提起过对方,似乎不想提也不暴露些什么。每个月往账上打钱?为什么要打钱,为什么要拒收,是生活费还是补偿款?
【“……说起来,简总之前有其他家里人吗?”】
【“应该没有吧,岱总不是说他是独生子女吗,也没有其他亲戚。”】
【“谁知道是不是独生子女……即使有亲戚,估计也会跟他们断绝关系。”】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亲如兄妹的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刑琅抓着手机拿起又放下,脸色迟疑难看,嘴唇张合着说不出话。
王寸:“刑总监?”
刑琅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肯定说了真话。简燕现在对外都是arixa,若不是真的亲手打款,谁会清楚简峋还有个妹妹叫“简燕”——还往工作室打款,那只能是arixa的工作室。
“没事。”刑琅摇摇头,“我清楚了,谢谢。”
王寸:“哦……哦。”
半晌,等他出去,刑琅憋得发疯,飞速拨出简燕电话。
“你和简峋怎么回事?我听说他每个月都打钱给你,但是你拒收?”
电话刚接通,简燕被人劈头盖脸一通问,火气“噌”地上涌。
刑琅又道:“我听说你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为什么?”
“——你烦不烦啊!”
刑琅被她吼得一滞。
“没有联系就是没有联系了,查户口啊?”简燕怒道:“上次就跟你说清楚了,我是独生子女,没有哥哥!”
说到最后四个字,她咬牙切齿,“我没,有,哥,哥。你听清楚了吗,再问就弄死你!”
刑琅气息颤抖,“可……可你之前明明和他关系那么好,为什么……”
简燕冷笑一声:“我妈是简书杉,他现在是岱家的人,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以后别拿这种问题来烦我,想问就问他去,你不是和他关系很好吗?”
刑琅被他堵得说不上话,慌张改口道:“那,那j.xl呢?”
简燕:“不知道,在我妈去世后就归他了,跟我没关系。”
话音刚落,电话直接挂断。
“嘟。”
刑琅:“……”
刑琅喉管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掐住,气息滞涩。接着,他飞速打开网页,抵住最深处的恐惧,在微博搜索页面输出那串英文字母。
j.xl。
他闭了闭眼,心尖一瞬间高高拎起,即使再不愿往那个方向想,但思绪被枝条上的刺狠狠缠住,绞得生疼,硬着头皮去做。
潜意识里告诉他,如果搜索,可以搜出来想知道的事情。
微博的刷新页面出来,刑琅喉咙越来越干,艰难地往下划拉。
[jx说他们今天遇到……l市的人……]
不是。
[今天拿到了j家的票……x君买了冰淇淋……]
不是。
[……型号:3b222j批号:2020封装:xl11绿色1200v……]
不是……!
刑琅开始冒冷汗,越划越快,很快便刷到底端2012年的微博。刑琅再点开用户列表,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官微。
那个……他曾经投注了无数心血的,用心经营的官微。
曾经有很多人在下面点评新包新图,也有很多网友晚上睡不着和他在评论区聊天,更有人在过节时私信他“ll君节日快乐”,不到半年的日日夜夜间,他认识了很多网友,和他们开过玩笑,透过屏幕传递过那么多个订单。
他们一起经历过初期低潮时的艰难地推、宣传,更经历过一夜的涨粉狂欢到后面的每周直播。
没了。
网络数据在这五年变得更为庞杂,一个账号、所有记录的信息却消失在茫茫的数据海洋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干干净净的,就像从未存在过。
j.xl,简.刑琅。
后者是他的名字,前者是简书杉的简,是简峋的简,也是简燕的简。
……没了。
——整整半小时,不论微博、百度、淘宝,一排刷下去,毫无j.xl的相关信息,只有大数据搜索下的近似词条。
刑琅脑袋一片空白,发怔地盯着手机屏幕,忽然觉得上帝跟他开了个玩笑。
原来五年前的他在做梦啊。
原来那半年是……一场梦。
刑琅捏着手机嘎吱作响,骨节绷出泛白的青痕,皮肤瞬间失去生命力的光泽,随着脸色愈发苍白。
“嘭!”
刑琅推开门,裹挟着冲天的火气,咬牙切齿地冲去简峋的办公室。
——除非有人刻意清理数据,否则不会一丝痕迹都没剩下,那么多个账号的数据需要大量金钱去摆平。
有人不想这场梦存在过,而且这人有权有势,能力极强。
=
刑琅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刑宗源当年那一招早就废了j.xl的路子,这个牌子如果落到简峋手里,如果他有钱就该保护好它,怎么会让它沦落到消失的地步……除非,除非……是他自己?
【听说简总以前是穷人家的孩子,现在身居高位,我还以为他会将心比心多体恤一下底层劳动人民,多点同情心。】
【“想什么呢。换做是我被认回来了,肯定把过去的痕迹都抹掉,让大家觉得我就是有钱人家的儿子,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总经理位子。况且人都是会变的,在一个位置久了,哪有多余的同情心,虚伪的内核就是冷血。”】
刑琅血液骤凉,勒令自己不要往坏处想,可愤怒的情绪支配他的大脑,越烧越旺。
会议室门口已经散会,刑琅还未按下电梯,远远瞄到熟悉的身影。简峋向来鹤立鸡群,以前穿着朴素低调都惹人注目,现在穿着高档西装,高挑的身形被衬托得更完美,走在一堆人前面,便是天生注定的财阀继承人。
刑琅怒极,“简——”
“哗啦!”
旁边冲出来踉踉跄跄一人,拎着一只桶,直朝他面门泼去,惊得男人下属“啊”地惨叫一声。
红色的油漆瞬间泼了简峋一身,浓重的油漆味扑面而来,中弹般的血红颜色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更有几滴溅到他脸上。
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下属没有顾得上冲去挡,不远处的刑琅也被震慑到僵住。
近乎死寂的一秒,接着人群轰然炸开。
“谁啊……!”
“啊!这是干嘛?!”
“简总,简总,你怎么样?”
“保安呢?谁让他进来的???”
保安匆忙赶来,几个男下属扑上去,把人按在原地,刑琅这才发现泼油漆的人断了一条腿,拐杖摔在旁边,走路拖着腿走。
“——简峋!”那人涨红了脸,大声咆哮:“你不得好死!认了个爹,就把自己当回事了,丰辛那么大一个工程,你说撤资就撤资,冷血无情,赶尽杀绝!所有的农民工一家老小,那么多人,你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女下属:“胡说什么呢,你泼油漆还有理了?”
断腿的人脸被地面挤得变形,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脸上浮现一个冷森森的笑:“我说的有错吗?短短的几年,为了讨好岱鸿云,户城大大小小多少利益链企业,杀的杀,留的留,只剩下自己的派系,户城老一代传下来的根基被你摧毁得一干二净!”
简峋没出声,面无表情的,任由下属抽湿纸巾擦他脸上的几滴油漆点。
断腿的人腿被压得更痛,嘶吼道:“你他妈的德不配位,迟早会遭报应!”
简峋侧眸,“马上严查安保系统。”
行政连声应下,“是。”
湿纸巾擦不掉油漆,他略一抬手触上对方的手腕,殷勤的男下属连忙收手。
简峋稳步上前,轻踢掉从对方口袋里滑出来的刀具。
“——简总!别靠近他啊!”
英俊的男人身上有大片血痕般的油漆颜色,脸上也像被溅了血,仿佛刚从地狱和死人堆里走出来,居高临下地注视被压在地上的人。
断腿的人一看到他靠近,手掌伸出想拽住男人裤腿,大批保安赶到死死地压住他。
“嗬、嗬……”那人喘着气,龇牙笑道:“我要你身败名裂……”
“以涉事为由取消合约,告丰辛加付违约金。”简峋掀起眼:“现在内部封锁传闻,公关部对接媒体按下消息,借此反向宣传ffw。”
他一个命令下去,公关、设计、行政都要加紧筹备。但他们一群人早已习惯简峋的做事风格,愣了一秒就飞速道:“好的。”
被压在地上的人还没回过神,保安力道收紧,强行把断了腿还在扑腾的人往外拖。
简峋从头到尾没碰到他半根汗毛,那人脸色转为青白,嘶声凄惨地嚎:“简峋!!!!!!!!!!”
“简峋,你不得好死!”
“——丰辛要是倒了,我在地狱里等你!!!!!!!!!!!”
回声响彻一整层楼,开会的中高层对视了一眼,都不敢吱声。
保安捂住他嘴巴,把人往担架上一捆,顺着货梯运下楼,那根孤零零的拐杖“啪”地顺墙面滑到地上,惊得刑琅身体一抖,大汗淋漓,猛地离出清醒。
简峋开会时一直静音的手机亮起,他脱下满是油漆的西装外套,看到是王寸的电话。
简峋眉头蹙起,接通电话。
“简总,我想想还是不对,跟您汇报一下。”王寸犹豫道:“我刚才碰到刑总监了,是您让他来公司的吗?他还多问了几句,问您每个月给谁转钱。”
简峋心脏一沉,如有感知地看向电梯口。
刑琅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
简峋瞳孔骤缩。
视线里,刑琅嘴唇抖了抖。
简峋呼吸越来越急,素来无表情的面容生出一丝裂隙,抓着手机往他那里走。
刑琅脸色瞬间忽红忽白,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眼底满是陌生和难以置信。
简峋脚步僵住,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即使隐藏得再好,最怕被这个人知道的事情还是露馅了。
他就像沾满了罪恶鲜血的人。
浑身上下都是令人作呕、让人畏惧的财阀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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