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恍如隔世,刑琅一秒脸色变换,掉头就走。
简峋快步跟上。现场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处理,下属以为他要回去换套衣服。
“咔!”刑琅按着电梯键的手在抖,飞快地敲击等电梯来。
现在电梯才上到十二层,没有半分钟等不来,刑琅转而打开安全通道,麦色的手掌伸出,拦住门重重地压下。
“嘭——”
刑琅脸色更为怪异,却被人伸手拽出安全通道。
简峋力道极大,刑琅像只被抓住的小鸡崽子,箍着手腕力道如同镣铐,死死地禁锢着他,两秒就被人提溜着拖进侧边要刷指纹的专属电梯。
这架电梯出来随意,进去只有刷对应权限的身份牌和指纹,简峋力气像抓到他那次一样,生怕他跑了,所以很用力很用力。
简峋正要按键,刑琅率先一步砸在总经理办公室楼层。
简峋箍紧他的手指一颤,眸底细微的火苗燃起。
——刑琅没有想逃,本来就要按上行键的。
“……”
刑琅紧咬着牙根,整张脸憋得发青,死死地盯着楼层到达。
简峋手缩了下,却被刑琅反手抓着领子,拉扯着摔进总经理办公室。
“啪!”门板合上。
现在到了可以说话的地方,简峋原想继续触碰他,奈何身上脏兮兮的,瑟缩着收回了手。
男人垂眸看向沙发边的茶几,从下面掏出一只玻璃杯,低低地道:“喝点水,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
“油漆……”刑琅喘了口气,压着被突发意外打断的急躁,扶着他的脸检查,“油漆没泼到眼睛吧?”
刑琅脸色忽变,“——你他妈不知道躲啊!那么大桶油漆,万一泼到眼睛怎么办!”
简峋喉结滚了下,破天荒不敢看他,“我身上脏,先去洗……”
——他这副模样,刑琅却觉得该死的熟悉。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简峋总是洗完澡才碰他,刑琅说过很多次简峋是最干净的,简峋却始终记着这件事。
循环往复,现在更甚。
刑琅气息一滞,没由来的怒火中烧,眼底染上细密的血丝。
“我打电话给燕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刑琅压着声音里的轻颤,“……你当年一认回岱鸿云,就抛弃她了?”
简峋脸色忽地一白,“没有。”
刑琅:“那她为什么不联系你?”
简峋:“她……”
刑琅:“你解释啊!”
简燕确实已经恨他入骨,也是因为简峋认了岱鸿云才离开的。
简峋无力反驳,唇线抿得发白。
刑琅等不到解释,直接炸开,“简峋,你是她哥!岱鸿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当然不认她,你为什么不认她?杉……”
刑琅话卡了下,硬着头皮道:“杉姐去世的时候,她才十七岁,没有收入没有生活费,没有妈妈又没有哥哥,你想过她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吗?”
简峋眉心拧紧,“我没有抛弃小燕。”
刑琅脑内“轰”地炸开,疯狂冒火。
“是!你没有抛弃她,所以你天天给她打钱!”刑琅爆发地揪住他领子,把略高的男人抵在门上,“——是她自己走的,是她被你们逼走的!因为你认了岱鸿云……你为什么要认岱鸿云啊?!”
简峋脸色霎时僵硬,被他一层层地扒出最不想被看到的、最难堪的事实,所有的遮掩都失去了意义,那些血淋淋的既定事实已经被他看到了。
刑琅喘着气,无法形容满心的失望和如同背叛的痛苦,“我刚才……我刚才在茶水间听到别人聊你的闲事,我还不相信……我心想你不会这样的,你怎么会这样呢,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么好的简峋,那么善良温柔的人。
什么急功近利,什么抹去过去的痕迹,什么急着认爹……什么乱七八糟的。
心里原本否定的事实被眼前看到的东西验证出实质,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地抽醒他!提醒他简峋现在就是变了,就是变得可怕、冷血、抛弃妹妹。
哪怕只是短暂的接触,刑琅都觉得他变了太多,如果他没变他为什么要隐瞒?他到底想藏什么?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他为什么不说?!
刑琅等不到他的解释,反而被他身上的油漆味刺激得头昏脑涨,“现在你变成岱鸿云的儿子,好了,你的地位不同寻常,你现在可以不用起早贪黑地加班,可以想要什么要什么,可以想许诺什么就许诺什么——但你的妹妹呢?”
简峋嘴唇张了张,说不出话。
“那是和你在一起十几年的妹妹,你说丟就丟?”
“你有考虑过燕子的感受吗?所有人都没变,就你变了!”
吉民新村许愿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如同人死灯灭的走马灯,一帧一帧地滑过。
【“都灯神了,都许愿了,还要求这么低,就不能许点大的吗?”】
【“烦死了,那你来。”】
【“我要变有钱人,明天麻烦把一个亿打到我账上来,不用扣税的那种——谢谢!”】
【“我要当设计师!睡觉睡到自然醒,自己随意支配时间!”】
【“那……那我要当律师。”】
【“你呢?简哥,你的愿望是什么?”】
火光摇曳中,男人明亮的眼神还记忆犹新。
【“一直这样。”】
……想一直这样下去。
刑琅眼睛渐渐赤红,“以前……”
他的眼泪都出来了,额头耷下抵住男人的肩膀,揪着领子的手指颤抖发白,“以前那个……说死都不认岱鸿云的简峋呢?以前那个愿望是“一直这样”的简峋呢?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变了太多,你开始抽烟,开始像当时老头伤害我们那样伤害别人,开始抹掉我们过去的痕迹……j.xl呢?你把j.xl弄到哪里去了???”
心跳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皮肤钻入他的耳朵,刑琅喘得声嘶力竭,额角青筋暴起。
“——那是我们一起创造的东西,你说毁了它就毁了它,你就这么不想看到你的过去吗?”
那么多的过去,那么多的回忆,在五年里来回折磨他的神经,让他难以解脱。
谁料转头一看,早就被人摧毁得一干二净。
“那你呢。”
刑琅一顿。
保持沉默的人忽然出声,如同玉珠滚落瓷盘,激得他心脏一跳。
简峋压抑着憋了很久的怒火,声音很低很冷。
“你会愿意跟我说你发生了什么吗?五年前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所以这么想离开我?”
刑琅一瞬哑口,呆呆地看着他。
“刑琅,我做错了什么,”简峋的眸子很黑,深深地望进他眼底,终于说出心底话,“让你一见面就逃?”
“……”刑琅手一震,倏地放松力道。
麦色的手掌狠狠地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很紧,很重,拽得他面孔相贴。英俊的面容年轻锋利,从轮廓到身形如同开封的刃,步步紧逼。
此刻,刑琅才感觉在面对五年后真正的他,心脏被气势压迫得突突直跳,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惶恐地睁大眼。
——简峋不是不在意,也不是永远都有耐心。刑琅那些拙劣的、一眼就可以被戳穿的戏码他早就看穿了,却给了少爷无数次台阶下。
刑琅抗拒他,唯有在昏睡或梦魇时才抱紧他,潜意识里横亘着“不要喜欢简峋”,口不对心,矛盾极了。
简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怕吓着他,所以步调放得强势又温柔,如同温水煮青蛙,试图慢慢地煮开这个人。
可刑琅的心就像一颗石头,怎么都煮不开,眼下看透了他的变化,更可能进一步离去。
他等不了了。
他的心不是石头,也会难过和生气。
“你……”刑琅感受到灵魂深处的惊惧,瞬间从逼问者变成了被逼问的人,想要抽出手,“松,松开……!”
他的声音夹着慌乱的破音,简峋力道攥得紧紧的,把脸色煞白的人拖得鼻息相触,直面他的眼睛,“刑琅,告诉我,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刑琅汗毛竖起,如同惊弓之鸟,身体开始剧烈发抖,“没,没发生什么!”
他不能说——!他说了,简峋会恨他一辈子!
【“刑琅,是你……害了她。”】
是你害了她。
是你……
是你!!!!!!!!!!!
刑琅一哆嗦,脸色憋红地反咬道:“——你又有多清白?你认了岱鸿云,他妈的对得起杉姐吗?那是把她抛弃的男人,你磕头就认爹,跟他儿子亲如一家人,留下妹妹四处漂泊……你还有自尊吗?!”
简峋呼吸仿若停滞,那双黑色的眸子深处微亮的光摇摇欲坠。
刑琅骂出声才发觉口不择言,脸蛋霎时泛青,嘴唇抖了起来。
办公室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明明近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此刻却只能听到微弱的心跳声。
咚。
咚……咚。
心跳的声响无限拉长。
半晌,刑琅像被人用冷水狠狠地泼了个清醒,睫毛垂了垂,无力地耷拉下来。
“算了。”
他抽出自己的手腕,轻轻地,这次毫不费力,“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什么呢?
以为还有机会能在一起的吗?
……不可能的,他们两个都各自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已经与对方产生太多太多的隔阂。谁都不愿意去主动迈出那一步,所以距离越来越远。
纠缠得越来越狼狈。
简峋死死地盯着他,眸底血丝上涌。
“我以为……”刑琅沉默了片刻,在男人的注视下,慢慢地脱下无名指的戒指,“果然,我们是勉强不来的。”
“……”
简峋身体僵硬,攥紧的拳头青筋浮起,眼底愈发血红,如同衬衫心口刺眼糜烂的血色。
本就不是刑琅的尺寸,戴在无名指大了点,戴上去的方式很费劲,脱下却极为轻松。
“叮。”戒指丟进玻璃杯里,j.xl的刻痕停留在打转的那一面。如同他们逝去的五年,永远地停在了那里。
接着,刑琅转身离开。
门板缓慢合上,关闭的时候声音轻轻的。简峋坐上沙发,俯身拿起玻璃杯,抿紧的唇线愈发苍白。
那枚意义特殊的戒指孤零零地躺着。
麦色的手指屈起,力道越来越紧,紧得青筋一跳一跳地发胀,汗湿的额发滑下来遮住眼睛,还未来得及倒水的玻璃杯空空的。
“嘭!”
他握着杯口砸上茶几,凶狠得溅了一手玻璃渣,杯子哗啦碎掉,只剩下杯口半截。
无数的缝隙从磕到边角的杯壁裂开,碎玻璃扎进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掌心,好似一枪杀了他的心,刺得他掌心鲜血淋漓。
简峋深黑的眸子眼底火苗倏地灭了,无尽的疲惫感翻涌上来,手掌盖住面颊,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修长的左手指滑下,戒指躺在沾了血的碎渣里,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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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吵开了,爽了。
他俩五年后就是“想问不敢问”、“想说不敢说”、“想发火不敢发火”的状态,这里有点火气上头,把对方的毛病都突突突全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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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部就两次大吵,一次是他俩恋爱前就方亚男的问题,一次是这个,每回都是观念有碰撞分歧的时候。
简峋,这里确实有点心灰意冷了,毕竟如他的心不是石头,也不是铁打的,会生气,也会难过。憋了前面那么多章,终于撕掉自己的伪装镇定,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