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的，甘南霜的电话没打通。
“哗啦！”刑琅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一张卡。
这张卡是找人办的特殊账户，不容易被人查到，他在国外学习很好，学校会分配整理书籍的活，刑琅经常在图书馆赶due，接后纯属打发时间，边做边找资料，结果几年下来攒了不少工资和奖学金，加上毕业后实习的工资，差不多可以凑出一张机票和短租半年房子的钱、生活费。
如果刑宗源停掉所有标注他名字的卡，刑琅可以用这个账户上的钱，飞去国外表演一个失踪。
逃跑路线和方式他标注了厚厚一大本，这将是他这辈子准备最充分的一次逃跑，跑之前至少要把刑宗源轮椅碎掉，往刑鎏朝枕头下丢点图钉……但想想可能打草惊蛇，还是算了。
“这两天的批示需要您补一下签字。”散会后，居思颖抓着一沓纸折返，刑琅拿着卡，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居思颖：“……订婚不应该很高兴吗？”会上大家都以为他会神采飞扬的，结果他忧心忡忡。
刑琅叹了口气，惆怅道：“签，都给我拿来签。”
居思颖：“arixa前两天来了，您不在，设计部直接跟她对接的工作。”
刑琅：“嗯，你帮我把关就行。”
居思颖：“我看arixa好像挺生气的。”
刑琅懒洋洋地哼笑一声，没说话，心想：生气？我看她是想宰了我。
不过此刻已经破罐子破摔，再生气也不会怎么样。刑琅觉得自己这几天就像被扒了一层皮，所有的坏事都压倒他身上，心情丧到极点，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
反正他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分手了，j.xl没了，家里想把他卖个好价钱，自己离开的目标地还没确定，逃出去就像一株浮萍，找不到落脚点，估计下半辈子就这么糊弄着过。
刑琅沉默着签字，觉得自己人生真像一个玩笑，不受别人祝福的出生和草草终结的尾声，没有一天是幸福的。
不……还是有的。
起码那半年时光，是他最幸福的记忆，作为苦味里的一点糖，他只能就着这点糖尝出味道，尝出他还是个活人。
【“那你呢。”】
【“你会愿意跟我说你发生了什么吗？五年前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所以这么想离开我？”】
刑琅嘴唇越抿越紧，滑下来的发丝遮住眼睛，艰难地吸了几口气平息心情。
“joyce，我是不是很失败。”
居思颖一愣。
刑琅：“你之前说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会轻而易举得到普通人非常努力才能完成的一件事，但我很多事都做得很差。”
居思颖慌了，“啊，我不是故意的，上次那是……”
那是……救了大命！领导临下班来翻旧账吗？！
“其实您出手也正常，arica毕竟是个女孩，换我也会帮忙。”居思颖补救道：“不是您的问题，是我一想到自己就激动失言了。
刑琅：“啊？”
居思颖干笑一声，“我刚工作时碰到过类似的事，然后被公司开除了，有点不顺，所以诸多抱怨，您不用理我的。”
刑琅：“……”
听她上次发的那通火，可不是一点不顺。
居思颖：“那是我研究生毕业后第一份工作，莽得很，什么都不懂，也容易冲动……反正现在回想只剩下好笑了。”
说着，她从挂在椅背的包里拿u盘，刑琅视线跟着她转了下，落在包上时微顿。
那是一款很特殊的包，外侧看不到任何大牌的logo，包型也不像流水线量产的，以浅橙色、白色为撞色元素构成，上面绣了一个很小的名字“joyce”。刑琅越看越眼熟，尘封在大脑里的回忆微微晃动起来，随着翻找的痕迹，他的心也开始错拍地跳动。
咚。
这款包应该用了很久，边角都磨得发白，款式早就不流行了，但刑琅就觉得见鬼的眼熟。
咚。
刑琅迟疑地张嘴，脑内声音很清晰，但说出来时很低很低，掺着哑声，“这个包……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居思颖把包递给他，“这包我用了蛮久的。”
是熟悉的皮革触感。刑琅低抽一口气，试图维持镇定，可他的手指紧张地出汗，拘谨得像在摸着容易被弄脏的东西。他细看了一圈包的针脚，太像那台老式缝纫机做出来的，终日“笃笃笃”，他困了会经常趴在那里睡着，被人温柔地摸摸脑袋。
心脏轰鸣的声音震动着耳鼓，刑琅翻开包的内袋，眼眶骤红，咬紧了牙根。
——j.xl
熟悉的标志logo就在包的内侧，木质名牌上标注着“131”。
【“我想给每个手工布艺包上加一个设计的木质名牌，标上我们的品牌名和数字，新做的每一个包，都得是不一样的名牌。”】
【“听说过darryring这个牌子的钻戒吗？这款钻戒没有贵得惊世骇俗，一位男士凭身份证仅能定制一枚，代表着‘一生唯一的真爱’，虽然款型可能会撞，但在被求婚的人眼里，这就是独特性。”】八壹中文網
【“既然独特，为什么不缝外面？”】
【“缝在外面很丑的，小姐姐，你会把身份证号刻脸上吗？只有缝在内侧，扒开看到时，才是不经意间的惊喜。”】
……这是他创造的品牌，是他取的名字。
【“j.xl？什么意思？”】
【“凭什么你放名字首字母，我妈就放个姓啊。”】
【“都放后面了，你管我放几个字母。”】
从四个人变成八个人，最后发展到二十几个人，有了固定的货源和客户，也有了自己的官微和淘宝店、直播间。
【“卧槽！粉丝涨了一个！”】
【“怎么突然涨了一百多个，不是僵尸粉吧？”】
【“——我就说能行的吧，还不信？”】
【“来找你哥啊？”】
【“打扰了，原创品牌，能否关注支持一下？扫码有礼物。”】
【“——快！我们赶快多拍几张！”】
【“七千转了，粉丝4261。”】
【“七千五百转，粉丝4792。”】
【“八千五百转，粉丝5709。”】
.
【“直播？”】
【“想做就去做，不要顾虑太多。”】
【“可能是蓝牙卡顿。存储过载……好了。”】
【“广告位时间快到了，别浪费。”】
【“对，我就是j.xl的官微皮下，也是j.xl的创始人。”】
【“燕子，准备上链接。”】
夏日炎炎的地推，出乎意料的砍价，公交车上的薄荷糖，误打误撞的手模爆火，还有放手一搏的直播广告位……一切的一切，疯狂地冲出记忆里尘封的匣子，汹涌而热烈。
刑琅攥着包的边缘，剧烈地喘着气，紧咬牙根的钝痛无法抑制夺眶而出的眼泪，顷刻间眼底通红。
还有温柔摸他脑袋的人，会在他们每次欣喜大叫时笑眯眯地看着，说“真好”。
那是他最无法忘记的青春，也是他最深刻的记忆，从无到有，再从有到失去，仿佛就发生在一瞬间。前方是无法预测的未来，他们却顶着灼烫的火焰迎难而上，斩断了所有的畏惧，绚烂地尽情绽放。
【“简峋！我好爱你！”】
【“——j.xl，冲！！冲他妈的！！！！”】
他怎么会忘记呢？
他不会忘记的。
每一个人下设计单发需求到发货的包，都会经过他的手才能发出去。他摸过许多包，比较过不同材质和图案的搭配效果，也跟人彻夜讨论过样图，那是他的心血，是他所有的热爱，是他所有对未来的希望。
手掌攥着那只包，刑琅力道大得要把它揉进掌心，鼻息越来越急，心跳得快要爆炸，眼泪失控地洇湿了手背。
此刻，宛如惊醒。
——那不是他的梦，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东西。
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决堤，刑琅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只能溢出破碎的声音。
居思颖惊道：“刑总监？”
刑琅哑着嗓子，小声地道：“谢谢。”
居思颖：“啊？”
刑琅抿紧了唇，没说话。
他寄出每个包时，都会认真地说谢谢，正是因为有这些订单，他才能坚持下去。
居思颖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地道：“其实这包挺旧的了，四五年前买的……牌子很小众，但我还挺喜欢的。”
刑琅摩挲着包的针脚，“可以跟我说说吗？”
居思颖有点茫然，但继续道：“它对我来说意义很不一般。当时刚被开掉没什么钱，想下次面试时背个新包，但又买不起大牌包，然后户大的朋友给我推荐了这个，我就加了店主的微信发需求。”
喜欢橙色和白色，也希望上面绣个joyxe。刑琅记得，那是一个马上要找工作的二十四岁女孩。
她仿佛回忆起什么，笑了声，“他家比较有意思，可以自己定制包，价格也不高。然后我就花了几百块做了个平价包，拿到手以后……真的很对我眼缘。”
“当时店主还往我包裹里塞了张纸，说祝我面试顺利。”
刑琅抬眸看她。
鬼使神差的，居思颖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就像看着很久未见的熟悉朋友，下意识道：“之后真的可神奇了，我面试很顺利，也碰到了很好的导师。所以这个包一直是我的幸运包，这么久都没换过，而且独一无二，多帅啊。”
【“我……很想把j.xl这个品牌继续做下去。不是胡闹玩的，也不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挣快钱，而是认真地做品牌。”】
【“我们就把私人定制做到底，每个人提出想要的元素，我们为她做独一无二的包。”】
刑琅安静了两秒，嘴角咧开一个笑，“确实很神奇。”
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居思颖忽然有点惆怅，“后面工作忙就没怎么关注他们的直播了，只看了一两次，感觉发展越来越好。我原本想着可以看他们做大做强，还跟其他粉丝建了一个闲聊群，聊聊新包款式和设计……所以我也开始喜欢起了设计。”
这就是她选择了入职vyaxh公关部的原因。
她顿了下，“但是五年前这个牌子一夜间消失了，注销掉了所有的信息。”
刑琅睫毛颤了颤，“我也听过这牌子，那个群可以给我看下吗？”
居思颖掏出手机，翻出一个qq群，群名“等待j.xl回归”。群里有五百人，刑琅翻了下发现这个群每日消息量还是很大，“牌子不是倒闭了吗，为什么……还在里面聊？”
“虽然倒闭了，但大家因为j.xl认识，聊工作聊生活，现在很多都是生活中的朋友了。”
居思颖笑道：“它对我们的意义可不一般，你看这个。”她指着一个群名为“青绿”的人道：“她是从山里考出来的，现在已经羊城大学毕业了，第一个包就是j.xl。”
“她也差不多。”
“她家里时候没什么钱，学生时代就用j.xl的包，现在已经能上班挣钱买各种大牌包。”
五湖四海的人在这个群里因为品牌而认识，变成了亲密的朋友。
“况且。”居思颖点了点群名，开玩笑道：“我们都在等它回来，不告而别总得给个答案吧。虽然不知道创始人现在在做什么，但他给了我们那么多‘勇气’，我也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勇气，回来跟我们说一声为什么离开，或者愿不愿意再开下去。”
刑琅心脏漏跳了一拍，手掌猝然收紧。
他既然能在世界遗漏的边角找到本以为“消失”的东西，就说明凡事无绝对。
那他能不能给自己一点勇气和希望……努力地，主动去面对过去呢？
——至少不能再不告而别。
=
“嘭！”门打开又关上。
居思颖被他的反应弄得稀里糊涂，然而刑琅早已顾不上那么多，说了声“谢谢”就冲了出去。
临近下班的点，刑琅开着车一路狂飙出去，在每个红灯都焦躁不安，只能祈祷着简峋还没下班。两家公司距离不远，要过两条马路，刑琅之前偷的工位牌还没还，忐忑地试了一下，竟然还没被注销。
他一路开进zoemax的停车场，下面车已经开走不少，随便找个车位就能停。
远远的，简峋的车还停在固定位置，旁边走两步就是直达电梯，刑琅长出一口气，一脑门汗，整张脸因急切而泛红。
他看了眼副驾驶位的东西，庆幸自己随手乱抓衣服抓了出来。
许久，简峋的车灯亮了一下。
刑琅心跳得越来越快，摸向车门的手缩了一下，才满手汗地摸到边。
“啪嗒。”刑琅关上车门，长腿迈开，抓着衣服往那边走。
远远的，身高腿长的男人刚从电梯口出来，垂眸在看手机消息，并未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刑琅咽了口唾沫，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对话模式，始终定不下来该说那种。
他懊恼极了，当时就不该那么狠的方式跟人分手，明明不是因为j.xl没了跟简峋分手的，可一被简峋问五年前的事就口不择言，落荒而逃。
【“他说，恭喜。”】
刑琅心里生出一丝希望，或许这是刑鎏朝糊弄他的，或许简峋还没有那么决绝。
或许……
对方近在咫尺，闻声抬起脸。
刑琅站在他眼前，对上他深黑的眸子登时魂惊飞了一半，嘴唇抖了抖。
要大声，要镇定。
气势不能输！
下一秒。
刑琅憋红了脸，喉结滚动着，挤出来的嗫嚅声像蚊子哼。
“……简哥。”
一只小狐狸团巴团巴，用尾巴缠住了男人的裤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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怂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