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人名唤温友仑,乃直隶九江府云鹤官学校正,武璋十一年恩科三甲一百二十六名同进士。
据他所述,直隶外许多灾民被拦截在州府边界外,不允许踏进直隶半步!凡敢擅入者,杀!
而他听闻此消息,便亲身偷偷绕道赣州转圜看到了那惨烈的场景。
他偶然遇到一奄奄一息的灾民,对方临死之前,万般无奈之下对温友仑委以重托。据灾民所说,他身上藏了一封血书,是楚州崖山府同知陈正治亲手所写。
陈正治看不惯上官侵吞赈灾粮款,便去上告。结果谁料竟是官官相护!于是,陈正治打算上京告御状。一路上,陈正治遭到了追杀,他也发现了许多灾民被当地县令武力镇压,不允许他们流窜,更不允许他们上京!
陈正治和几个灾民一路被追杀,最终为了救灾民,陈正治受了重伤。他临死之前,以布为纸,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写下了这个绝笔书。而后委托灾民一定要入京敲响登闻鼓,陈正治告诉灾民,登闻鼓响,必定能见到武璋帝!
灾民带着这封血书一路逃难到了楚州与直隶边界,却是进不得直隶半步!
无奈之下,他只好沿着直隶边界,试图寻到可以进入直隶的地方。因着怕血书遗失,他求助了其他难民,找到了针线,勉强将血书缝到衣服里。
可是,终究他手握血书的事情还是泄露了,追杀他的人换了好几批。他终于还是在赣州境内被追上,那些人砍杀了他,可他天生心脏歪了点儿。那些人不知道,以为他死了,将他随便丢在了树林里,才使他苟延残喘等到了温友仑。
灾民临死前,苦苦哀求温友仑,一定要上京告御状。
君子一诺重于山!
温友仑带着那灾民的衣服回了直隶,却不想不知那些人怎么得到了风声,知道血书在他手中!
他几经辗转,甚至不惜装成乞丐终于抵达应天府。他刚一敲响登闻鼓便遭到了劫杀,幸得御龙卫拼死相护,这才还留着一口气见到了武璋帝。
“陛下,您曾言‘天子当与百姓共天下’,可如今您的百姓正在饥寒交迫,受欺受辱,等着您来救赎啊,陛下!”
从直隶的九江府到应天府,其间三四百里的路,温友仑一路靠走,接连走了二十多天才赶到!二十多天的担心受怕,奔波逃命,缺食少粮,才致使他面黄肌瘦、骨瘦嶙峋,看上去与难民无二了!
武璋帝听完温友仑诉说后,当即就传锦衣卫前去直隶边界查看。一旦查明情况,立刻回京禀报!
而后,他又强压怒火,向温友仑保证:
“只要事情属实,朕……咱不介意再下‘杀贪令’!这次咱就下给老百姓,咱就不信这些贪官污吏杀不净,杀不绝!”
让常林着人将温友仑送到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武璋帝要他健健康康的等着看,看那些贪官污吏,看那些国家蠹虫,看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究竟是何等下场!
扒皮实草残忍?那就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温友仑被抬下去后,武璋帝发狂似的将奉天门处一顿打砸。
常林护着林青鸾,没让她受到伤害。
看着那从禁卫军腰间抽出大刀一顿乱砍的武璋帝,林青鸾似乎理解了为何他会蜕变成上辈子那个“凶残”的、嗜杀成性的“杀人狂魔武璋帝”了。
现在,他正在她眼前蜕变!
“青鸾小姐,您别怕,皇后娘娘马上就要到了,只要娘娘来了,陛下就好了。”
常林见林青鸾在那里怔愣出神,以为她是被吓傻了,轻声安抚她。
林青鸾摇了摇头:“不,我不怕。
有一点陛下说得很对。对那些贪官污吏来说,砍头,太便宜他们了,扒皮实草,才应该是他们的下场!”
上辈子,林青鸾去过灾区,亲眼看到过那些景象——灾民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饿殍千里,尸横遍野!
太惨了!
刚刚温友仑的话又让她想起了那场景,哀嚎声在她耳旁炸响!
林青鸾一瞬间又沉浸在回忆当中,直到常林再次唤她回神。
帝后已经回去了,武璋帝让常林转告她:“若有能力,多做些为国有利之事。为了那些苦难的百姓,陛下愿意答应她所有要求。”
林青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常林叹息了一声:
“青鸾小姐,或许陛下不是个好父亲,但他的的确确是个好皇帝。”
林青鸾歪头看向常林:“常公公,我知道的。”
是的,她知道的,尤其是方才那般的武璋帝,更是她所熟悉的。上辈子,她见过太多次方才那样的场景!
只是,皇后娘娘与她上辈子听闻的有所出入。
或许是她离开的太早,或许是林青鸾听得都是旁人将她过度的美化。
即使是上辈子的雁北,提起他娘时,他也是说:“那是世间最善的存在!”
评价太高,所以亲眼所见时,颠覆了她的所有想象。
不过也是她傻,着了相。
世间善恶相依存,哪有那种只善无恶之人?
难道上辈子,她不善吗?可最后却得了一个“恶后”的骂名!
小竹子他们还曾拿此嬉笑过她:虚伪的皇帝,恶毒的皇后,她和杨烨便是被百姓如此称呼的。
林青鸾想笑,当初她做皇后时,杨烨可是被称为一代“明君”!
看来,“明君”需要“恶后”来衬托,而没了“恶后”,“明君”也只能变成“昏君”来衬托林凤瑶那个“贤后”了。呵呵呵……可笑!
想必,武璋后的“贤后”之名,也是因为武璋帝的“杀名”给衬托起来的吧。
锦衣卫花了三天的时间调查了温友仑所言确有其事!
第四日早朝,很意外的,又不那么意外的,武璋帝对此做出了反应,一道任命的圣旨,直接便摆明了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着皇三子晟王杨澄任锦衣亲卫都指挥使司最高指挥,彻查楚州官员贪墨赈灾粮款一案。杨澄可便宜行事,君无明令,则允!钦此。
晟王杨澄重掌锦衣卫,便是一场杀戮的预告!
果不其然,等锦衣卫们将崖山府知府梅梁鑫抓回应天关进昭狱后不久,武璋帝一朝第二次发出了【杀贪令】!
【杀贪令】
武璋十五年九月初xx起,帝令天下百姓揭发检举贪官污吏、欺压百姓者。若有官官相护者,百姓可群起而攻之,着头赴应天府,交予府尹可得赏!
另:贪墨赈灾粮款者杀无赦,数目超百两,抄家,家眷悉数发卖;数目超千两者,抄家,夷三族,家眷悉数发卖;数目超万两者,抄家,平五族,家眷流放朵颜;数目超十万两者,抄家,诛九族!
而此时的林青鸾,正陪着武璋后在应天府城外施粥施药,抚恤逃难而来的难民。
杨溯呢?他正派出了所有人手到处搜查白芷的下落——
那个该死的丫鬟,她带走了武璋后赐予林青鸾的金锁!而那金锁下方林青鸾亲手缀上的络子上的九颗石榴石,便是治疗鼠疫的药方,也被她一并带走了!
天知道,当杨溯看到林青鸾传来的信息时,简直就要发疯了!
楚州有三个县已经出现了鼠疫,现在那三个县已经被全面封锁了!
他为此焦头烂额,可是鸾儿居然告诉他,她早已研究出了鼠疫治疗的药方,而且是最早研究出来!现在已经过去太久了,她记不清了……
杨溯发誓,倘若林青鸾现在在他眼前,他一定要狠狠的拧她的脸,要狂打她的小屁屁!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居然因为赌气就给挂在了白芷的脖子上,而他……不!不是他,是马赫!还将人给看丢了!
那是十几万人命啊!
于是,刚刚伤好的马赫再度喜提二十!
但杨溯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甚至连那林青鸾传来的纸条他都亲手焚烧,直到它化作灰烬再扔入茶盏中,混合着茶叶从窗外泼出,细致的不行。
他派出自己所有暗中的力量全力搜索白芷,可这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没留下丝毫的痕迹!
与此同时,一个农庄里,一个女人戴着幕篱帷帽的妙龄女子正轻拨着茶盏中的沫儿,而她的对面站着的赫然就是杨溯遍寻不到的白芷!
“是这样吗?”妙龄女子轻声问。
白芷认真的看着妙龄女子拨弄茶沫儿的手,点点头:
“已经很像了,不过可以再轻柔些,再慢一些。
小姐每次想事情的时候才会拨弄茶沫儿,她是无意识的动作。
……对,对对,就是这样!”
妙龄女子放下茶盏,对白芷说:
“好,我记住了。接下来,我们去烹茶,你再看看我烹茶的手法还有哪里需要改的。”
“是。”
而后妙龄女子便带着白芷去到了隔壁的房间,那里已经摆好了烹茶所需的一应物品。
“开始吧。”
随着白芷的话音刚落,妙龄女子便开始洗杯、称茶、研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让白芷频频点头确认。
而后又是坐立站行、琴棋书画、中馈女红……
妙龄女子一味的想寻求和某人达到极致的相似,而白芷却是在不断的猜测着女子的身份。
她是被人迷晕弄来这里的,在这里她被人严密的看守了起来,除了明面上的,暗处也有。
那个女子向她询问所有有关她家小姐的事情,事无巨细,她统统想要知道。
当白芷已经说无可说之后,她又让白芷帮她模仿林青鸾的举止神态,尤其是一些细微的小习惯,她都要学。
“这位小姐,白芷虽然是个丫鬟,但是也有一些自己的见解。我家小姐曾说过,物有类似,人有相同,可是再像也没什么用,不过是个睹物思人的赝品罢了。与其活成旁人眼里的赝品,不若活出自己的独特与鲜明。那样,久而久之,虽不能取而代之,却又怎知不能相得益彰。”
这话,是三夫人刘氏劝林青鸾时,她说的。
那次是在书斋中,林青鸾与二房的嫡女林凤瑶,因着一起子小事儿而起了争执。而后因着林青鸾拒不退让,被沈先生罚了,她便一气之下再也不愿到书斋去了。刘夫人劝说她时,提及了霍老夫人对此事的感叹。
霍老夫人感叹,林青鸾与林赤霞姑侄俩虽然容貌越来越相似,可脾性却大相径庭。早殇的林赤霞性子最是柔和温婉,可林青鸾却是表面乖顺,实质却是个心大的,自有主意,且脾气倔强。若是她心中不赞同的,即使表面她顺了,私底下却依旧我行我素,不愿更改的。
刘夫人劝林青鸾收起脾气,好生听从长辈劝导。这才有了林青鸾这番话语。
“与其活成旁人眼里的赝品,不如哦活出自己的独特与鲜明吗?”
这句话让那妙龄女子在口中呢喃了几遍,最后却是苦笑摇头:
“你家小姐见解确实独到,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如她一般。
有的人,纵是想做那赝品,都是痴心妄想。
我知你是一番好意,但你也莫要劝了,照我说的做。你放心,待我学有所成,自会放你离去。
现下京中局势动荡,肃王殿下一直在秘密寻找你下落,你在此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