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轻轻倚靠在窗框边,双目微阖,纹丝不动。纤长黑亮而浓密的羽睫轻轻覆上眼睑,黑亮的发丝沾着些许湿气垂落披散在肩头,欧阳峻卿按了按额头,颇有些头疼的看着走进来的女子。
散发着臭味的红色衣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柔顺的头发结成一团,乱糟糟的黏在头上,冲着他扑了过来!
“等等!”
欧阳峻卿猛然直起身子,伸出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她们没有带你去沐浴更衣么?”瞧这样子,简直就是从难民村出来的一样!
江盏醉停下脚步,歪了歪脑袋:“洗了啊!”洗了才有鬼!
“那……”
“谁让我是一个村妇,性子野停不下来,真是让欧阳公子看笑话了!”江盏醉眨巴了下眼睛,露出一个自认为倾国倾城的笑容,又往他跟前凑了凑,“怎么,你不喜欢?”
对着这样一张灰蒙蒙的脸,欧阳峻卿很难吐出‘喜欢’两个字来,他轻咳了一声,扇子一挥道:“我想起今天有点事,等过两日我再去看你,我会吩咐她们再帮你沐浴更衣的。”说完,脚底抹油飞也似的朝着门外走去。
那动作、那身形,简直比逃亡还要快!
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帐篷中,江盏醉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太好笑了!他的表情……哈哈哈!!”
笑的够了,她才支起身子,脑子飞速的旋转着。
看来欧阳峻卿果真如她猜测的一样,是个爱干净甚至有些洁癖的人,所以侍女们才穿着白色的衣服,驻扎的营地里也是一尘不染,用这一点对付他简直太对了,不枉费她在泥地里滚了这么长时间!
只是……
江盏醉提起袖子凑到鼻尖嗅了嗅,这味道简直太酸爽了!
这日子得赶紧结束才是,要是再不想办法让他放了自己,只怕最后就要被自己恶心死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在江盏醉的再接再厉下,一向干净的帐篷,开始出现了第一只老鼠、第一只蟑螂……这样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欧阳峻卿从一开始的每天来看望,变成了只隔着帐篷远远相望,再也不肯接近她帐篷一步。
可尽管如此,他却丝毫没有放走她的想法。
江盏醉的计划在一天又一天的时间里,慢慢的土崩瓦解。
本来那些侍女还一副嫌弃的表情,可时间久了,竟连她们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该送饭就送饭,该帮她沐浴更衣就沐浴更衣。这欧阳峻卿着实有钱,只要她用脏了的衣服,全部扔掉再重新买,导致江盏醉现在看镜子中的自己就感觉在看移动的金子!
她不是没有试过变回原形逃跑,然而有几次都差别被那些身手敏捷的士兵抓住,加之外面人数众多,别说她是只体型不算小的狐狸了,就是只苍蝇,都不一定飞的出去!
但江盏醉最疑惑的不是他的接受能力,而是他为何坚持要将她留下,直到她见到了一张认识的脸。
在看到这个将士的脸时,江盏醉几乎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她颤抖着手指指着他,而他也同样震惊的看着她的脸,先她一步发出了呼声:“若月公主?”
看,连说话方式和语气都一模一样!
江盏醉摆了摆手:“我不是若月公主,你认错人了。”说罢顿了顿,好奇的在他周身转了一圈,“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这也太巧合了吧,面前的将士,和她在京城时见到的那个死去的流民长得有七分相似,说不是兄弟怕是也没人信。
将士吃了一惊:“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扶额,江盏醉忽然觉得和他对话好累:“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叫小狐。”
“公主为何改名叫小狐?”将士不解的看着她。
江盏醉:“……”
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在江盏醉费尽口舌之后,这个叫做慕容竹的将士才接受了她不是若月公主的事实。
“真是让小狐姑娘见笑了,只是你长得和若月公主太过相似,所以……所以在下才会认错。”慕容竹痴痴的盯着她的脸,好似要把她看穿一般,江盏醉被他盯得浑身难受,急忙往左边一站,利用欧阳峻卿躲开了他的视线。
欧阳峻卿倒也不偏不躲,颇为好笑的看着她的动作,一边转头对慕容竹道:“慕容将军,我有事和你说,我们进帐谈。”
慕容竹这才惊觉自己的行为太过唐突,不好意思的冲着江盏醉一拱手,朝着帐内走去,只是频频回头,目光屡次落在她的身上。
见他走进帐篷,江盏醉才松了口气:“欧阳峻卿,若月公主究竟是谁啊?”
欧阳峻卿弯了弯嘴角,眼神却有些恍惚:“若月是西夏的公主,曾是先皇最疼爱的女儿。若月从小就聪明,又很好学,所以十岁时就已经誉满京城,王公子弟莫不是都想成为驸马,可若月却坚持要找到一个真心人,所以直到25岁都没有嫁。”
“那她后来找到了吗?”
“找到了。”欧阳峻卿挥了挥扇子,“可惜没有等到她嫁给那个人,便被逐出了皇宫。”
“为什么?”江盏醉吃了一惊。
“因为先皇得知,若月并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和别人所生的孩子。这件事,当年成为了整个皇宫的笑柄,先皇一怒之下,便赐死了若月的母妃,又将若月赶出了皇宫。”
欧阳峻卿说话愈发缓慢起来,没了之前那番傲气的感觉,那语调,似乎他也感同身受一般。
“那后来呢?”江盏醉听得有些入神了,这个和她容貌相似的女子发生的故事,好像有一种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的幻想起当时的情景,虽然,她从未亲身见过。
“没有后来了,再没有人见过若月。”
欧阳峻卿抬了抬眼皮,见江盏醉一副惋惜的样子,眼波流转间,又抬起扇子朝着她的脑袋砸去!
“欧阳峻卿!!!”
江盏醉捂着脑袋大吼:“你知不知道这样打人多疼,你信不信我下次打你一顿试试?!”而且还把她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给打断了!
在她怒吼间,欧阳峻卿已经走到了帐篷前,回眸瞥了她一眼,一副嘲笑的模样,然后施施然走进了帐篷。
江盏醉在外面怒目瞪着帐篷好长时间,这才发觉刚才还在附近巡逻的士兵们已经少了大半。她顺着士兵们跑的方向看去,原是在操练,怪不得士兵们从早上开始就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
现在可是好时机!
她眼睛一亮,扭头就想往外跑,却在看见将士瞥来的目光时顿住了脚。
想要逃出去,务必得绕过所有帐篷,但那就意味着需要经过正在训练的士兵们眼前,他们又不傻,她这样大大咧咧的过去非被抓回来不可!看来得另外想个法子了。
眼珠子一转,江盏醉心念一动,冲着看过来的将士嫣然一笑,扭身毫不犹豫的往自己的帐篷走去,在手指碰到门时,一个闪身迅速躲进了帐篷后,悄悄的伸出脑袋,果真瞧见将士已经放心的转过头去,继续操练士兵去了。
松了口气,江盏醉得意的挑挑眉,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移向下一个帐篷。
她身手敏捷,很快就移动到了下一个帐篷的位置,正是刚才欧阳峻卿和慕容竹所进的帐篷。她正准备朝下一个帐篷后前进,却听见帐篷里传出说话的声音。
“慕容将军,你可确定孟国皇帝的行踪了?”
“回皇上,微臣已经查明,孟国皇帝确在树林开外五百米的地方!”
江盏醉猛然捂住口,防止惊叫声泄露出去。她,她没听错吧?刚才慕容竹竟喊欧阳峻卿为……皇上?
还未等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欧阳峻卿又开了口:“消息果真灵验。趁着此时,派人先去前方打探,等到了明日晚上,我们便一举进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是!”
慕容竹低声应道,欧阳峻卿语气极为欢快:“这么一来,我西夏版图也会扩大不少了!”
西夏……原来他是西夏的皇帝!
“谁在外面?”
一声大喝,将江盏醉从思绪中拽出来,她没想到慕容竹竟有如此敏锐的听觉,她稍稍一动就被他发觉,急忙身形一转,变为狐狸,驮着地上的肉身转身就往自己帐篷跑,待慕容竹掀开门出来的时候,面前已是空无一人。
“皇上,刚才不知是谁在外面,有没有偷听到我们的说话。”
欧阳峻卿挥挥扇子,目光落在江盏醉帐篷飘起的一角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必着急,只要不放这偷听之人出去便可。这狐狸啊,总得露出尾巴来的。”
慕容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边心中暗暗感叹,皇上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回到肉身里,江盏醉才一咕噜滚在床上,看着帐篷喘了口气。
想起刚才听到的事,她不禁蹙了蹙眉,看来她需要赶紧回去才行,将此事告知孟鹤归,否则按照欧阳峻卿胜券在握来看,皇上怕是真要陷入危险之中了。只是经过这一次,只怕防守会更加严密,她想要出去,是难上加难了。
掌心中有细微的疼痛,她摊开手掌,上面竟赫然有一道用利爪划破的血痕。这伤痕本来已经结了痂,只是刚才化了原形,所以伤口又迸裂了流出血来。
微叹了口气,江盏醉轻抚过伤口,但愿他能看见自己留下的记号,快点找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