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太子兼执行官的孟鹤归坐在高台上,亲见见证这一场屠杀。他看似面无表情,不过如果有有心之人,便会注意到,他眼睛在行刑台的犯人脸上,稍微停留了那么几秒钟。
他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刑部侍郎余屈同:“时辰到了吗?”
余屈同带着丝谄笑,急忙回答道:“还差半个时辰就到午时了。”
孟鹤归点点头,目光重新看向那站在行刑台上的孟宁朗。他终归是皇子,哪怕是因为刺杀皇上而被判以绞刑,却是不需跪在这里的,这是孟武帝身为一个父亲,给他的最后的体面。
孟宁朗头发披散,被行架绑在烈日之下,一直低垂着头,仿佛已生无可恋。此刻或许是感受到孟鹤归的目光,他霍然间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孟鹤归:“我今日落在你的手里,无话可说!但来日,必会有人为我报此仇!”
孟鹤归眼眸一凛,不顾余屈同的阻拦走下台,来到孟宁朗的面前。
孟宁朗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呸’的冲他吐出一口痰来!
不怒反笑,孟鹤归没有擦去身上的这口痰,反而淡淡的看了孟宁朗一眼:“这一切皆是你作茧自缚,不论你我做了些什么,终究是我赢了。”他说这些话时,浑身散发着一种高傲和堂皇之气,仿佛,哪怕面对整个天下,他,也会是那个最后的赢家和王者。
不再去看孟宁朗的表情,孟鹤归转身走回高台,抬头看了看高悬的太阳,抬手将竹板扔在了地上:“时辰已到,行刑!”
绳子缓缓套上孟宁朗的脖颈,阳光下,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听不见孟宁朗呼唤的声音,渐渐的全都归于平静。
在场之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皇上竟真的会下令杀死自己的儿子!
他们以为,在最后关头,会等来一纸‘刀下留人’的圣旨。
那被吊在城门上方面目扭曲的面孔让人不忍直视,孟鹤归却坐在原地,静静的看着昔日自己最大的对手。此刻,这不过是一具再也不会说话的尸体罢了。没有人会知道,皇上确实下了一道‘刀下留人’的圣旨,可这圣旨,却被他秘密派人拦截在了路途之中,再也不会有人知晓。
三哥,就让这城门的光辉随你而葬吧,也符合你生在帝王家的身份。也许,生在帝王家,也正是你我的不幸呢……
孟宁朗被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宫内,年老的孟武帝得知此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眉眼中是深深的疲惫之色。他挥手示意王公公扶他躺下,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睡之中,只是这一次,他的眼角却留下了一行浑浊的泪水。
令宫中之人最啧啧称奇的是,这一次三王爷之死,竟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莫不说皇上没有吭声,就连三王爷的亲生母亲皇后娘娘,也只是默默的将自己关在屋中,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以死相逼,仿佛这一切不过只是幻觉罢了。下人们都猜测,皇后娘娘是不是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精神失常了。
可很快,这一理论就被推翻了。
在众人还沉浸在三王爷死亡的悲痛之中时,孟武帝身边的静妃娘娘却突然暴毙而亡,留下了一个不过才5岁大的皇子。在王公公将此事禀告孟武帝之后,皇后却突然来到宫中,提出要将小皇子交给她抚养。
关于静妃死亡之事众说纷纭,但不论她是怎么死的,总之,在皇后提出这个要求后,难得从梦中醒来的孟武帝没有多说什么,便拟了道圣旨,将小皇子交予皇后抚养,并破天荒的赐了个恪亲王的封号。
这可是多年来都未有过的殊荣,更何况恪亲王不过才五岁,根本无法独自在封地上生活,可孟武帝似是心意已决,这封地,便暂时交由了皇后打理。
江盏醉休养数日,身子已有了好转,但没了妖力护体,终是大不如之前那般硬朗,好在新来的几个小丫鬟性子倒是活泼,总是将外面的趣事说给她听,所以即便在房中足不出户,也知道了这前后发生的事情。
她料定皇后收养恪亲王之事没有那么简单,待孟鹤归回到东宫时,便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他。
孟鹤归显然和她想到了一起:“我也曾去找父皇说起过此事,可父皇对处决三哥之事,始终对皇后抱有歉疚,所以还是将十弟交给了皇后抚养。”
江盏醉托着腮,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刚解决一个皇子又来一个,这皇后真是不消停!”
“十弟不过才五岁,现在不过是沾了皇后的荣光,终究是成不了大事的。”话虽如此,但皇后明知恪亲王不过才五岁,却执意将他领来,想必定有深意。如此看来,不得不防。
见孟鹤归皱着眉头,江盏醉嘴角扬起一丝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瞧你,自打帮皇上处理朝中政事开始,这眉头就皱的愈发深了。小心还没老,就变得满脸皱纹!”
柔软的小手在他的脸上不老实的乱揉着,孟鹤归瞧她古灵精怪的模样,竟也忍不住笑了,眉头进而舒展开来:“怎么,若是我满脸皱纹,你便不爱了?”
江盏醉转了转眼珠子,故意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余光瞥见孟鹤归一张俊脸渐渐变黑,‘扑哧’一笑,撒娇般的躺在他的怀中:“傻瓜,等你老了,我岂不是也老了?我们这样一起老去,岂不是也是件快活的事情!”她是在用另一个法子告诉他,她不介意封印妖力之事。
失去妖力,她也会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经历痛苦轮回,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后悔。起码此刻,她是幸福的。
孟鹤归满足的叹息了一声,伸手将她抱得更紧了。
此刻两人气氛正好,偏就有人不识相,打破了这美好的氛围。一个小丫鬟匆匆闯进来,在看见相互依偎的两人时,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里含着泪看向孟鹤归:“太子殿下,求您去看看太子妃吧,她肚子疼的厉害!”
江盏醉直起身子,和孟鹤归对望了一眼:“去看看她吧,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孩子。”话虽如此,她心中却不是没有嫉妒的,毕竟江瑶依拥有着她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凝视着江盏醉,孟鹤归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你等我回来。”
“我等你回来。”江盏醉乖巧的应了声。
孟鹤归弯了弯嘴角,站起身来,跟着丫鬟朝百福殿而去。
当孟鹤归跨入百福殿中时,就听见房间里传来女子的呻吟声,他走入房间,在一边服侍江瑶依的流云看见,急忙走过来行礼。
他的余光瞥见江瑶依一席白衣靠在床边,长发顺着她的动作微微散落下来,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自从她怀上了孩子,似乎性子也温顺了许多。
孟鹤归挥手示意流云起身:“太子妃怎么样了?可否找太医来看过?”
流云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走到一边:“回太子殿下,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是太子妃动了胎气,之后需要好生静养,否则……”她没有说完,可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哪怕孟鹤归对江瑶依再没有感情,可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孟鹤归走到床前坐下,江瑶依艰难的抬起头,捂着肚子冲着他笑了笑:“殿下。”
孟鹤归伸手按住了她:“不必起身了,你好好躺着便是。”
“谢殿下。”
江瑶依躺了回去,她低下头,轻轻的揉着自己已高高鼓起的肚子,眼里闪动着母爱的光辉:“殿下,你听听,孩子在踢我呢!”
看着江瑶依期盼的眼神,孟鹤归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弯下腰,将耳朵轻轻的贴在她的肚子上,隐约间感觉到有一股小小的力量,隔着肚子踢中了他的侧脸。
“孩子,他是你的爹爹,快叫爹爹。”江瑶依笑着开口,她这话太过天真,倒是没了平日里那股嚣张劲,一派温柔恬美的模样。
孟鹤归直起身子,看见她嘴角的淡笑,眼里的厌恶骤然间少了几分。
又叮嘱了流云几句,孟鹤归这才离开了百福殿。这一次,江瑶依没有像往常一样胡搅蛮缠,硬要他留下,只是拉住他的手,用那种期待又害怕的目光看着他,大眼睛里汪汪的泪水,饶是孟鹤归也是心神一动。
想起她肚子中即将出世的孩子,孟鹤归眼里平添了几分柔情。
他轻轻推开江瑶依的手:“你且好好休息,过几日得空我再来看你。”他一向是言出必行,说出口的话绝对会兑现。江瑶依满足的松开手,腼腆一笑,宛如一朵盛放的莲花。
孟鹤归的脚步顿了顿,打开门朝着外面走去,这才惊觉天已经黑了。
“殿下,是否还回碧波殿?”身边的小太监问道。
想起刚才江瑶依看着孩子时的模样,孟鹤归没有回答小太监的问题,反而问道:“是不是我对她们太过于不公平了?”还未等小太监回答,他却又兀自笑了,“是啊,喜欢一个人,心就全在她的身上了,又哪里还有精力分给其他人。罢了,这也是我的问题。”
他摇摇头:“天色已晚,想必阿醉也睡了,我们回宫。”
小太监急忙点头,跟着孟鹤归朝东宫正殿走去。而在碧波殿中,却亮了一夜的烛光……
第二日,江盏醉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醒来,揉了揉眼发觉天已大亮,便唤了新来的小丫鬟如烟。如烟才来宫中没几年,胆子小,但人却是极为老实的,自从红药和夙烟离开之后,她便将如烟调到自己身边做贴身丫鬟。
此刻如烟贴心的端着粥放在桌上:“侧妃娘娘,喝点粥润润嗓子吧。”
她这么一提醒,江盏醉才发觉嗓子干渴的难受,想必是昨晚一直盼着孟鹤归回来而没有喝水吃东西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