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归没有应答,只是帮她掖了掖被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微凉的风窜入房间中,让房间的空气得以流通,这才缓缓开口道:“阿醉有权利选择她要不要放弃妖力。”
“若她不同意呢?”
孟鹤归的手指无意间的在窗台上摩挲:“若是她不同意,我便放她走。”
“你舍得吗?”扶辰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说话处处带着挑衅的意味。
孟鹤归怔了怔,半响忽的笑了:“是啊,我舍不得。人最软弱的地方,就是舍不得,舍不得一段不再精彩的感情,舍不得一份从未抓住的虚荣,还有,舍不得一个人。”
未等扶辰开口再说些什么,他已收敛了笑容,恢复了原先冷漠的样子:“可即便舍不得,为了让她活着,我也必须放手。”他转过身和扶辰对视,“就当做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是她不同意,请你带她离开皇宫,越远越好。还有,好好照顾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扶辰心中有些不舒服,好似被万千蚂蚁啃咬一般,难受的他恨不得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喊出声。
可他还是忍住了,他转过身走到床边,长袖一挥间手中已多了符纸。他咬破手指,默念了句术法,将符纸贴在江盏醉的心口处。不知这符咒究竟有何效力,可神奇的是,江盏醉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面色苍白的宛如透明,在看见扶辰眨巴了下眼睛,仿佛还没有缓过神来,又扭头看向站在窗边的孟鹤归,才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鹤归。”
她的眼中只有他,在醒来的那一刻,第一个想见到的也是他。
扶辰心中泛起苦涩,他站起身让开了路,孟鹤归走到床前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可好些了?”
“好多了。”江盏醉笑的依旧绝代风华,若不是嘴唇白的可怕,还真以为她说的是真话。
她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孟鹤归心下明白,可此刻也没有时间和她细细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扶辰,在斟酌如何开口,江盏醉嘴角却扬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手臂绕过他的脖颈,迫使他直面自己。
“鹤归,我同意。”
孟鹤归一时惊愕:“什么?”
江盏醉眉眼温柔,再一次重复:“刚才你们说的一切我都听见了,我说,我同意让小道士封住我的妖力。”
孟鹤归握着她的手一紧:“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江盏醉回答的果断干脆,甚至于脸上还带着笑意:“其实我一直想成为人,哪怕只是假的也好。我想要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意已诀,没有回旋的余地。
孟鹤归喟叹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反手将她搂在自己怀中,片刻在她的催促下才走了出去。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江盏醉恍若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身子一歪,靠在了床背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出现了倦色,她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扶辰,勉强勾了勾嘴角:“我的演技很成功,对吗?”
“是的,殿下想必真的认为,你希望失去妖力。”扶辰眼里全是不忍,“如果你真的不想……”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江盏醉已闭上了眼睛,背对着坐好,真元从身体中缓缓飘出,停留在空中。
她甚至淡淡微笑起来,隐忍的悲伤和奇异的欣喜在脸上杂糅沉积,凝成缄默而残酷的花朵。残酷悲哀,却又无比绚烂而美丽。
一阵天旋地转,扶辰收回掌,将已经昏迷的江盏醉小心翼翼的扶回床上躺下,这才拿起边上的毛巾随意拭了拭额头的汗。
他抬头看向窗外,刚才是太阳高悬,现在仍是太阳高悬,好像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般,可扶辰心中清楚,这一封印,只怕是已过去五日有余了。
在崂山修炼的这些年,他已算不上是肉体凡胎,在修炼期间数十日不吃不喝已是长事,所以那时崂山真人才会说他是最有机会修炼成仙的。至于江盏醉,她是妖身,虽是没了妖力,但妖终究是妖,五日不吃自也无碍。
所以这时间流逝哪怕再快,他们也完全没有感觉。
可待在外面的人却是度日如年,扶辰看着五天来一直徘徊在门外的人影。他怕是急坏了吧,偏又不敢进来,所以才在外面守着,估计除了吃饭外就没有离开过一步。
想来,他也是足够情深了。
扶辰抬脚正打算开门,口中却是涌上一股腥甜,他怔了怔,伸手一抹嘴角,竟是满手的鲜血。
血从嘴角处越涌越多,他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屏气凝神,让真气在七经八脉中运行,嘴角的血才渐渐凝结住了。
重重的咳嗽了几声,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里空空荡荡的。
未曾想,这被崂山明令禁止的封印之术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噬,怪不得师父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他施展出来。
这数十年来的修为,怕是毁于一旦了。
撑着桌子直起身来,他转头看向睡的正熟的江盏醉。她似乎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即便在梦中也不老实,舔了舔舌头抱着被子翻了个圈,伸了伸手臂,又陷入了梦乡之中。
嘴角扬了扬,扶辰转身走到门前打开门,就看见孟鹤归脸上难得一见的焦急神色:“阿醉怎么样了?”
“封印很成功,待她醒来便和寻常人无异。”扶辰跨过门槛,轻轻的关上了门,将声音隔绝在外面。
孟鹤归眼睛一亮:“如此,她便是普通人了?”
扶辰额首,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一直捂着心口的位置,好半响才将手放下:“殿下,小道可否求你一件事。”
“何事?”孟鹤归眼眸凌厉起来,“是否这封印有什么问题?”
扶辰摆摆手:“并非如此,只是这一次封印,我元气大伤,需要回崂山静养修炼。我不希望侧妃担心,就劳烦殿下告知她,就说小道有要事先行一步,改日再来探望。”
没想到他对江盏醉的心思竟如此缜密。
这是孟鹤归第一次正视他。若不是他先遇见江盏醉,或许她会爱上扶辰也未可知。
他点了点头,见孟鹤归答应了,扶辰才拱了拱手,转身潇洒的朝着宫外而去。至于这潇洒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悲伤,便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了。
命人送扶辰离开之后,孟鹤归转身推开门,正打算进去看一看江盏醉,却见皇上身边的王公公匆匆赶来,面露慌张,见到孟鹤归,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好了殿下,皇上,皇上晕倒了!”
床边围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御医,皇后站在一边,担心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孟武帝,在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时转过头去,便见孟鹤归大跨步走了进来。
在看见这样的画面时,他心中已明了几分。
他径直走到太医面前:“父皇如何?”
太医见是太子殿下来了,急忙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恭敬敬的说:“皇上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稍作休息便可。”
孟鹤归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
或许是感受到他的气息,孟武帝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球转了转,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孟武帝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鹤儿……”
“父皇有何事要吩咐儿臣?”
“朕,朕知道,这一次是误会你了,你切莫怪朕。”孟武帝的喉咙里发出咽痰的咕噜声,“朕已查明,一切皆是宁朗所为。朕定会严惩宁朗,只是此事与皇后无关,若是朕走了,还望你多多照顾皇后……”
孟鹤归眉头一皱,却又很快舒展开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父皇放心,儿臣知晓该怎么做,父皇现在只需要在床上静养,不需数日便会好起来的。”
孟鹤归的话并未让孟武帝露出放心的神色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子,他已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了。在位三十一年,他没有一天是真正的笑过,作为一个皇帝,他必须有足够的野心和狠心,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将更好的一切留给自己的子孙。他的手上,早已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可他没有想到,如今在他年老之时,竟要亲自送自己的儿子上断头台。
重重的叹了口气,孟武帝冲着王公公点点头,王公公心领神会的走到床边,从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个金黄色的卷轴递给孟鹤归。
孟武帝凝视着他手中的卷轴:“鹤儿,这里是朕写下的圣旨。三王爷孟宁朗,性情毒辣陷害太子,企图加害于朕!朕下令,五日后在城门口处斩,剥夺王府一切资产充裕国库!”
话说的太激动,孟武帝猛的咳嗽了几声,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太医急忙上前扶住他,孟武帝强打着精神,死死的抓住孟鹤归的衣袖,几乎要将这衣袖扣出一个洞来,断断续续的开口:“鹤,鹤儿,此事便由你去执行,你切莫,切莫多生事端……”
他的目光移向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皇后,似有千言万语,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闭上眼陷入了沉睡之中。
丝绸所做的卷轴冰凉彻骨,孟鹤归紧紧攥着手中的圣旨站起身来。
他冷眼看向被丫鬟扶住的皇后,走到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对上皇后哀恸且恨极了的目光,眼眸一闪,转身拂袖而去。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身边的小丫鬟看着皇后狰狞恐怖的脸颊,胆战心惊的问道。皇后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的走向床边,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睡的安详的孟武帝,眼里是令人心惊的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