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遍野。
用惨烈整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到处都是尸体还有暗红的血液,有的人胸前被刺穿了大洞,有的人俊朗的面容被掩盖在鲜血之下。这里的人大多是才征来的年轻人,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成家,没有来得及和心爱的妻子和孩子告别,那些苦苦在家等候的亲人们,再也等不到他们回去。
江盏醉吸了吸鼻子,此时没有伤春悲秋的功夫,她走向那一堆尸首,蹲下身子,一具一具的翻找着。
这里的尸首成千上万,她要抹去那些士兵脸上的血污,才能依稀看见他们的脸。
她一边告诉自己,孟鹤归是皇帝,他一定会被找到带回去,可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大,她手下不敢停,心中既期望能看见他,又不希望看见他,这种矛盾几乎要把她逼得发疯!
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
她默默的念叨着,手翻得酸软无力,随着天渐渐黑了下去,直到月亮出现,已再看不清楚任何一个人的脸,她才颓然跪在地上,手捂住脸,‘呜呜’的哽咽起来。
“江姑娘。”
不知何时,幽草已经走到了她身后:“我已去孟国军营探查过,孟国皇帝并没有被带回去。如今军营中,已是乱作一团。”
“不可能!”江盏醉从地上弹跳起来,揪住她的衣袖,“你骗我!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掉了下去,这么多双眼睛,怎么可能没有看见他!”一定是因为幽草是西夏人,所以在骗她!
看着江盏醉眼角的泪珠,幽草垂了垂眼,拂开她的手:“奴婢没有骗你,听孟国将士说,因为当时太过混乱,尸体很快便盖住了痕迹,而且西夏军趁胜追击,他们无法分心寻找孟国皇帝,待回头去找时,人已经不见了。他们说,或许是被附近村子的村民救了。”
事不关己,她说的极其冷静,一字一句咬得清晰。
虽然她是西夏人,虽然江盏醉不想相信她的话,可江盏醉心中明白,幽草没有说谎。
踉跄了一下,幽草以为她又要倒下去,下意识的伸手,却见她竟有笔直的站稳了身躯:“我不会放弃的,若是这里找不到,我便去别处找,我不信他会离开我!”
白晳的小脸娇媚却冷淡,一双美眸清澈如水,幽草望着她,瞳孔中映出她的倒影:“他若是死了呢?”
“他不会死。”
指尖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珠,江盏醉抬起头看向她:“他一定不会死。”
幽草怔了怔,没有再说话。
江盏醉擦干眼泪,转身看着幽黑的天空:“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就要离开了。”
“陛下不会同意的。”
江盏醉淡笑:“你觉得,如今我还会乖乖被他抓住么?”她总是这般自信,无论是在几年前还是几年后,在所有人都变了的时候,时间似乎没有光顾她,她还是当年的模样。
幽草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剑,甚至没有提及让她和自己一起回去这件事,转身离开了。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江盏醉从地上坐起,转身朝着和自己来时相反的方向而去。
蓝色的天空透着宁静,飘着一丝丝淡淡的云,像舞女半透明的纱裙。血色的夕阳把河水染得通红,在晚风的抚摸下,河水荡起了无数的涟漪,犹如条条红绸似的轻轻地流动着,几片落叶在水中悠悠地飘向远方。
身子微微一动,便感觉到后背传来的阵阵疼痛,孟鹤归闷哼了声,缓缓睁开眼。
这是一个破旧的小木屋,说破旧一点都不夸张,且不说这床只要一动便‘吱呀’的响,就是他所能见到的椅子、桌子,无不是一堆烂木头,甚至是只用木桩搭建起来的。
孟鹤归手撑着坐起身来,开始思考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他只记得自己在救江盏醉时,被慕容竹偷袭砍了一刀,他倒在地上,虽然意识不清,却还是看见江盏醉被一个白衣侍女带走了。他担心她会再被西夏人带走,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去追,结果……想来他是失血过多晕厥了。
眼眸里闪现过怒意,他穿上放在一边的外衣,下了床。
推开门,引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花田。他见过如同皇宫中御花园那样昂贵的花圃,也见过百花谷那种娇艳的花朵,却从未见过开的遍地的野花。这些花皆不是什么名贵的产品,甚至可以说在路边便采得到,廉价的很,可放在一起,却有一种异常的美感。
此时孟鹤归可以肯定,他没有来过这里。
他握紧手中的剑,紧惕的打量着四周,在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时,猛然抽出剑反身刺了过去!
“啊!”
被这么一吓,手中的药碗‘啪’的摔在了地上,女子慌慌张张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公,公子!”
见到竟是个妙龄少女,孟鹤归急忙收回手中的剑,可眼中的紧惕还未消除:“你是何人?这是哪儿?”
女子此刻已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抿唇轻笑道:“小女子名唤沈碧芊,这里是桃源村。”
桃源村……孟鹤归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说谎,这才稍稍放松了些:“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昨日前去沙漠找爹爹,便瞧见你倒在一棵树旁,我看你伤得重,便将你带了回来。好在这刀伤看起来虽深,却没有伤及要害。”沈碧芊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起来俏皮可爱,“你怎么会受伤啊?”
“谢谢姑娘了。”孟鹤归没有谈及自己受伤之事,只是一拱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见他转身就要走,沈碧芊急忙小跑上前,伸开双臂拦住他:“你别走啊!你的伤还没好呢,这万一牵动了伤口再倒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孟鹤归冷声道,“请姑娘让开。”
这若是旁人,只怕早被他的冷言冷语吓到,甚至胆子再小些的,都有可能被吓哭。可沈碧芊从小习惯了爹爹的沉默寡言,此刻见到这男子,愈发的有亲切感,不但不闪不避,反而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行,再重要的事,也得有命才能去做啊!”
她用哄孩子的语气说着:“等你伤好了,我便再也不拦着你。”
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沈碧芊对着他灿烂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
孟鹤归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眼神,好似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是如初生的婴儿一般美好,他竟一时不忍拒绝她的要求,可脑海中闪过江盏醉被绑在高台上的情形,顿时心神一凛,摇头拒绝道:
“谢姑娘好意,但我必须前去救人。”
沈碧芊撅了撅嘴,见面前之人怎么都说不听,秀气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这般模样去救人,只怕是个拖累吧!”
沉稳的声音从沈碧芊身后传来,明明是远处传来的话,可却因为用了内力而清晰的传入耳中,他的声音如此雄厚,这等内力,怕是没个二三十年是练不成的。孟鹤归的肌肉顿时紧绷起来,挑目看向前方。
一双眼射出寒星,胸脯横阔,看起来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男子朝着他们走来,只见沈碧芊回头瞧见他,顿时娇俏一笑,竟反身拉住了他的胳膊:“爹爹!”原来这男子,便是沈碧芊的父亲——沈啸。
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女孩,竟有个武功如此之高的父亲。孟鹤归心中暗叹,面容上却是不动身色:“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更何况即便是拼了命,我也要将阿醉救出来!”
沈啸绷着张脸,看起来极为严肃:“你背部的伤口不轻,若是轻举妄动,不出数步,就会伤口迸裂,我想你在乎的人,也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模样。”他拉住沈碧芊的手,让开了条道,“若是不信,你大可以离开。”
“公子,我爹爹医术很厉害的,他不会说谎的!”沈碧芊见沈啸都不帮她说话,顿时急了起来,偏小手被沈啸抓的极牢,根本挣脱不开,只得大声嚷嚷着,“你还是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孟鹤归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只抬脚朝着外面走去。
刚走出不到十步,便觉得背部愈来愈疼,好似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竟是寸步难行。
沈啸说的没错,若是他执意前行,只怕还未到那里,便已倒了。如果是死了还好,怕就怕被西夏军抓住,他身为皇帝,万不能拖累了孟国。
叹了口气,孟鹤归停住脚步,转头冲着沈啸一拱手:“如此,便劳烦先生了。”
“太好了!爹爹,公子肯留下来养病了!”沈碧芊笑的像个孩子,完全不掩饰自己对孟鹤归的喜爱。她跑过去,一把拽住孟鹤归的胳膊,就把他往房间里拖,“我带你去休息!”
沈啸皱了皱眉:“碧芊,不要打扰公子。”
孟鹤归瞧见她活泼可爱的模样,淡然一笑:“无妨。”说罢,便跟着沈碧芊朝屋内而去。
他确实是累了,此刻虽是心思满腹,但兴许是这里安静,很快便睡了过去。这一觉,是难得的睡的香甜,竟是一夜无梦。
树梢头黄鹂啼啭,微闻树梢被微风吹动,藤蔓攀爬于一处墙上,带来丝丝生气。
孟鹤归睁开眼,听见屋外琴声幽幽,低回婉转,间歇间,似乎还能听见剑划破空气的声音。他委实好奇,便缓缓起身,推开门朝着屋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