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江盏醉才缓缓松开手,顺着树干席地而坐。
柔软的草地刺激着她细腻的肌肤,以前在树林里跑时,也常常被灌木丛刺伤,可她都是毫不在乎的抹一把渗出的血,又继续和小伙伴玩耍了。如今,她却连碰到这些草地都觉得疼,也不知是人类的身体娇贵,还是她的心娇贵了。
尽管疼痛一阵阵袭来,江盏醉却努力忽略着这种陌生的感受,靠着树爷爷轻声道:“树爷爷,这一次我回来,是有事情想要请教你。”
“我知道。”树爷爷沉声回答,“想要克制你体内的妖力,没那么简单。”
“树爷爷,为什么我的妖力会突然间有变化?”
“许是天竺草加上玄铁的关系。”
天竺草加上玄铁……江盏醉隐约想起确有这么件事,看来,之前那位怪老头说的是对的,她的妖力真的和这两样东西有关。
江盏醉从怀里掏出那把在悬崖上找到的匕首:“树爷爷,你说的玄铁,是这个吗?”
树爷爷睁开眼看了半响,他的眼睛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过了好久才确认:“是的,这把匕首就是天山玄铁所打造,寒气无比,咱们妖的力量属于阳性,最怕这些寒气强盛的东西,尤其是这千年玄铁,是我们妖界的克星。”
江盏醉猜到这把匕首不是凡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厉害,感兴趣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这玄铁匕首有这么厉害?”
“一般的武器伤不了我们,就算是伤的了,也很快就能愈合,不会危及生命,可这玄铁一旦给我们制造出伤口,却无法愈合。”树爷爷看她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态度,急忙道,“快将这匕首收起来!”
听到树爷爷话中的严肃,江盏醉噘着嘴,不情不愿的收起匕首。
树爷爷松了口气:“小狐啊,这玄铁匕首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有机会,你便寻个地把它埋了吧,若是日后不小心被人类利用,你可是会受伤的!”
江盏醉乖乖的点头,可心底却不以为然。
且不说人类想从她手中拿到东西是多么难,就算是打败了她,大不了她就和对方同归于尽,毁了这匕首就是了,只要不祸害到旁人,她拿着总比埋了要安全些。
江盏醉暗暗拍了拍怀里鼓起的部分,心底一片沉静。
树爷爷哪里看不透她的想法,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此事:“你若想控制妖力,不如去找当初帮你的那位大夫。”
“那个怪老头?”江盏醉顿时不乐意,“我才不要!”
“小狐……”
“树爷爷,你不知道那个老头有多怪,简直就是疯子,哪里像是个大夫啊!”江盏醉愤愤的拽着小草,“我要是巴巴的去找他,他肯定会冷嘲热讽的!”
树爷爷好笑的看着一脸不情愿的江盏醉。
出去这么久了,连身上都感染了人类的气息,可偏就说话行事还像个孩子,倒是让他想起江盏醉小的时候了。
那时候,她才一点点大,总爱赖在树下,一睡就是一天不愿起来,如果被其他妖打扰了欺负了,也不来他来这里告状,只暗戳戳的记下,随后想个法子整回来。所以整个红叶林的妖都说,小狐是最聪明也是最机灵的孩子,将来定能带领整个妖界,成为红叶林的骄傲。
树爷爷想的出了神,甚至没有发现已经有危险悄悄降临,等他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时,一群虎视眈眈的妖已经围住了他们。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围住了江盏醉。
他们的眼里透漏着紧惕和害怕,一个个皆是爪子伸出对准了江盏醉。
“你这个妖界的叛徒,还敢回来!”
“杀了她,杀了她!”
树爷爷急的直咳嗽:“你们误会了,小狐是来看老朽的!你们……”可惜他的声音有气无力,被淹没在了众妖的七嘴八舌中。
江盏醉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目光骄傲而又冷漠:“你们这是做什么,想杀了我?”
其中一个狼妖胆子大,站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这个叛徒!如果不是你,我们的红叶林就不会被烧,那么多朋友就不会死!你跟着人类皇帝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是我们妖界的耻辱!”
他看起来不过几百年的道行,和江盏醉还差得远,此时不过是仗着有众妖给他撑腰,才敢指着江盏醉的鼻子骂。
江盏醉冷冷的看着他,忽而间轻轻一挥手,连她的动作还未看见,那狼妖就重重的摔在地上,口吐白沫,痛苦的翻滚起来!
其余的妖齐齐退后一步。
距离上一次见到江盏醉不过一年有余,可她的力量已不可同日而语。这种力量,如果不是再修炼上上千年,根本不会达到这个程度。
他们恐慌了,害怕了,没有一个敢上前,互相推搡着,希望有人先打个头阵,身先士卒。
然而,狼妖就是个显而易见的例子。
狼妖一开始还能骂骂咧咧的,可很快,他的全身青筋直爆,之前的伤口竟全然无法愈合,他的血越流越多,忽而间身子一抽搐,化为了原形。
江盏醉扫了一眼地上的灰狼,又抬头看了一圈众妖:“你们谁还要比一比?”她眼里的杀意仿佛耀眼的太阳,众妖颤栗起来,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
弯了弯嘴角,江盏醉提起嗓音,举起手大声道:“既然没有妖愿意上前来的,那么从今日起,你们全部都要听我号令!”
“开什么玩笑……”
“这怎么行!我们……”
说话的两人声音还未落,就接二连三的倒下,全都在一瞬间化为原形。
江盏醉站立在他们中间,身上未沾染半分血渍,在一片狼藉中,仿若高高在上的天神。她的眉目早已不似曾经的天真无邪,反倒多了戾气。
他们终于明白,面前站着的,早已不是可以任由他们打骂的小狐狸了。
他们想要退缩,想要离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江盏醉伸手一挥,将几个妖抓在自己手中,微扬嘴角,媚眼如丝:“怎么,你们不愿意?”
她手指微动,那些妖便惨叫出声!
“愿意,我们愿意!”
终究都是些怕死的。
江盏醉嗤笑一声,松开了手,他们便摔坐在了地上:“很好,从今日起,我便是红叶林的主人,若是有想死或者想要这个位置的,尽管可以来试试,若是我输了,任由你们处置,但若是被我知道,你们在我身后做什么小动作……”
她的尾声消弭在空气中,即便没有说结果,那些妖的脸上眼里也全都是恐惧,他们深切的感觉到,来自死亡的召唤。
对于他们的态度,江盏醉显然很满意。
她抿了抿唇,转身对树爷爷道:“你说让我去找怪老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但我想,也许拥有这力量,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没有人和妖敢小瞧了她,起码,她临时有了‘家’,尽管这个‘家’,没有温暖。
树爷爷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再开口。他闭上了眼睛,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自那日之后,江盏醉便长住于红叶林中。
她还住在原来住的地方,平时也很少出来,就算是出门,也不过是为了捕猎吃点东西,但吃的最多的,还是狐狸最爱的鸡肉。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过去,她还是那个懵懵懂懂,整日无拘无束生活在树林里的小狐狸,可谁都知道,一切都变了。
原来,这些妖和她都是朝夕相处的好朋友,可如今在他们的眼中,只能看见惧怕。他们小心翼翼的和她相处,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他们惧怕于她的力量,可同时也依靠着她的力量,因为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人敢来红叶林打猎。
江盏醉的力量在人类面前愈发的凸显出来,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折断弓箭,可以一只手将人类提起,再重重的把他们扔出去!
在她的眼里,这些精壮的男人,不过是同蝼蚁一般的存在。
渐渐的,红叶林的妖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相比较担心江盏醉的冷酷,他们更担心人类的狩猎,聪明的人类总有办法,克制住他们的力量。
妖们渐渐把江盏醉视为神灵,他们忘记了惊恐,更多的是崇拜,他们无法想象,江盏醉不再统治红叶林的日子。江盏醉的名声越传越远,不少别的地方的妖也慕名而来,甚至有要拜她为师,当然全部都被江盏醉拒之门外了,理由很简单,她怕麻烦。
其实怕麻烦是假,江盏醉只是担心他们离她越近,越不知什么时候会因为她不受控制而死在她手里。白日里,她表现的一切正常,强大而冰冷,午夜梦回间,她却总是梦见自己发了狂,不但杀死了红叶林所有的妖,还有树爷爷……她甚至砍倒了树爷爷!
她被这种想法折磨的发狂,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每每有这种想法,她就拿头去撞墙,撞得鲜血淋漓,直到晕厥过去,待第二天清醒过来,才能将这想法暂时压下。有的时候实在不行,她就开始喝酒。
江盏醉原先是不喝酒的,因为宫中女眷不许酗酒,而且她也不喜那种辛辣的气味,孟鹤归总是随着她,哪怕是参加宴会,也想着法子不让她喝酒,久而久之,她竟快连酒的味道都忘记了,如今一口喝下,辣的她眼泪都流了出来,可心中却是爽快的。
酒顺着喉咙而下,微醺之中,四肢百骸都松懈开来,江盏醉的身体仿佛飘在了半空中,摇摇晃晃的,让她忍不住想要高歌。
于是她真的唱了出来。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