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欧阳峻卿说出这番话来,江盏醉定然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可现在,她已然看不见,身边还有个孩子,即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安儿考虑。安儿没有父亲,若是娘亲再看不见,岂不是太可怜了?
“小狐,跟我走吧,去西夏。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在那里,你可以重新开始。你若是愿意,可以以西夏皇后的身份继续生活,若是不愿,没有一个人会去打扰你。”
许是欧阳峻卿的这番话打动了江盏醉,又或者她太渴望可以见到光明,再几番思考之后,江盏醉总算点了头。
“好,我跟你走,只是,我不希望和西夏有任何牵扯,我也不想做西夏皇后。”
“好。”
欧阳峻卿答应的太爽快,江盏醉心底闪过一丝愧疚:“谢谢你。”
“不必,这也算是为了我。”欧阳峻卿笑道,“之前皇后不告而别,这皇宫已是闹翻了,如今你回去,虽说不是以皇后的名义,但好歹我也能说出个理由来,让群臣不至于再闹下去。”
他这理由听起来挺有道理,但江盏醉心中知晓他多半是在宽慰她,也知道自己给不了他什么承诺,只得不再做声,心中却暗自决定,若是她有朝一日真的能看见光明,只要他有任何想做到的,她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帮他达成,也算是还了他这份情。
欧阳峻卿果真是说到做到之人,这边江盏醉还没想好怎么报答他,他已寻了辆马车来,载着众人朝西夏而去。
这是江盏醉第二次来西夏,只是和上次不同,这一次,她是纯粹靠着感官。
她听到了集市的声音,西夏的集市和孟国不同,西夏的集市上总是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据说那是西夏有名的香粉,每个女子都会涂抹。这香粉的味道有些冲鼻,以前感觉不太分明,现在看不见,其它五官倒是愈发灵敏起来,她刚掀开帘子,就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阿欠!”
一件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江盏醉即便是看不见,都能感觉到两束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干笑着将衣服脱下,摸索着递还给身旁的男子:“不必了,我不冷。”
欧阳峻卿半倚在马车内,一双美目紧盯着江盏醉,半响才伸手接过,却也没有再穿,只放在了一边。幽草看见了,默默的拿起,折叠好了才放了下来。
“是皇后娘娘,快看,那是皇后娘娘!”
“皇上带着皇后娘娘回来了!”
这马车从外看着实不华丽,若不是江盏醉打了个喷嚏吸引了正巧经过马车边上的百姓,想来他们进宫之前绝不会被发现身份。
这下子可好,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马车被迫停住,江盏醉茫然的坐在原处,不知发生了何事。
身边有了点动静,就听见幽草说“我下去看看”,紧接着马车一晃,幽草走了下去,不知在外面说了什么,很快又上来:“主子,看来已经引起暴动了,不如我去将官兵找来,疏通一下再走吧。”
暴动?
江盏醉眨巴了下眼睛,皇上出行一般不都是在两边跪拜的么?这西夏的民风,可真是奇怪啊……
她显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自从江盏醉离开西夏,西夏就发生了不少的动荡。
起先是安陵王谋反,好不容易平息了,却又碰到了江盏醉离开,这一来二去,皇宫可谓是岌岌可危,西夏和孟国不同,西夏民风开放淳朴,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就连皇后离开这等后宫之事,也引起了百姓的不满。
想来也是,这皇帝一直没有娶妻,难得碰到一个,还给了皇后的名号,百姓们都指望着靠江盏醉传宗接代,为皇上绵延子嗣,这样也不会令有心之人一天到晚想着篡夺皇位。
这很重要,毕竟,这关乎百姓的生计和安稳。
然而江盏醉就这么溜走了,百姓们心中郁结,这次看见皇上把皇后追回来了,心底的激动可想而知,不引起暴动才奇怪!
江盏醉是不明白,欧阳峻卿却是明白,他知道今天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了,因为他已经看见有百姓朝着马车内伸进来几只手……
“幽草,你同我下车去看看。”
“欧阳峻卿。”
江盏醉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你们要去哪里,发生了什么吗?”
欧阳峻卿一只手已经掀开帘子了,此刻又转回头来,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我就是下去看看,等会就上来。”
江盏醉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原本想说一同下去,又想起自己看不见只会惹麻烦,当即便把这话咽了回去,尽量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别担心,我没事。”
欧阳峻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下了马车。
马车内一时了然无声。
江盏醉感觉到凉风透过幕帘窜进来,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无边的寂寞瞬间淹没了她。她这才惊觉,这段时日以来,她的身边从未间断过任何人,哪怕是在睡梦中,欧阳峻卿都派了丫鬟轮流守夜,总是有意无意的让她们弄出些脚步声,她知道身边有人,顿感安心。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黑暗。
江盏醉知道,这样的黑暗,她还要感受很多次。
江盏醉紧攥着马车上的垫子,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揣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西夏可当真奇怪,百姓敢拦皇上的车,若是在孟国,怕是早已以乱党的身份抓起来了。
等等,乱党……
还未等江盏醉想清楚,就感到原本细微的风猛然灌了进来,呼呼作响!
电光火石间,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怀抱的主人紧紧搂着她,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沉重有力。
江盏醉并未挣扎,因为她知道这个怀抱的主人是谁。
“欧阳峻卿?”
“是我。”欧阳峻卿的身子动了动,“你没事吧?”
江盏醉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怎么突然扑过来了?”
欧阳峻卿松开抱着她的手,软玉温香在怀,他还真舍不得放手,若不是……他手往背后一抹,满手的鲜血。
真可惜,难得有个机会,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你等一下,我还要出去说几句话。”
欧阳峻卿似乎在赶着做什么,还未等江盏醉回答便离开了马车,接着就听到了一阵惨叫和幽草难得的惊呼声!
江盏醉的心底生出一丝不安,她摸索着掀开帘子,想要探听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阵‘哐哐啷啷’的声响之后,就听见一个大喊的声音,带着亢奋和不甘:“安陵王万岁,西夏万岁!狗皇帝,总有一日,安陵王一定会推翻你的!”话音未落,便连声音都消失了,想必是被侍卫给砍了。
她又听见了幽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主,主子,你……来人,快叫太医!”
“我没事,先回马车上看看小狐怎么样了。”
“主子!”
“这是命令。”
听见愈发靠近的声音,江盏醉急忙坐回原位,没一会,便感到马车一沉,有人走了上来。
“你可还好?”欧阳峻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江盏醉伸手去摸他:“我没事,你呢?我好像听见幽草说,你受伤了?”
欧阳峻卿抓住了她的手,听声音似乎还有些开心:“怎么,你担心我?”
“这时候还有时间耍贫嘴!”江盏醉如果能看见他,一定会翻个大白眼,“我们现在可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这是为我自己着想!”
知道她是口是心非,欧阳峻卿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我无碍,只是被乱党的剑划伤了,回去找太医包扎下就好。”
“当真?”江盏醉看起来不太信得过他,干脆去问幽草,“幽草,你主子说的是真的吗?”
幽草看了面色苍白的欧阳峻卿一眼。那一刀深可见骨,背后的伤口虽然经过临时的包扎暂时止住了血,但幽草实在说不出‘没事’这两个字。
“幽草?”江盏醉有些着急,“是不是伤的很重?”
和欧阳峻卿目光对视,幽草咬了咬唇,半响才低声道:“主子没事,只是一点……轻伤。”
江盏醉顿时舒了口气。
她摸索着将枕头和靠垫塞给欧阳峻卿:“你先休息一会,等到了,我让幽草喊你。”
因为看不见,她的力气大了些,欧阳峻卿被她这么一推,牵扯到后背的伤口,顿时感觉到一阵腥热。
“好。”欧阳峻卿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任何知觉,否则还真的难以轻松的说出这个字来。
他进西夏皇宫是被抬着进去的。
欧阳峻卿的伤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看着太医惊恐的表情就知道,虽然他感觉不到疼痛,但失血过多让他的头一阵晕眩。这一路上,他能强撑着进皇宫已是极限,此时刚进太医院便晕了过去。
所以江盏醉是被幽草带走的。
因着她不想已皇后的身份回来,所以幽草将其带进了一处偏院,不过这偏院离皇上的寝宫倒是很近,而且离戏台也很近,所以偶尔会有乐曲声传来,倒是不显得沉闷。
江盏醉知道这定是欧阳峻卿的安排,可一回来便不见了欧阳峻卿的身影,心中难免有些犹疑,便抓住幽草问个仔细。
幽草是个冷性子,加之欧阳峻卿生死未卜,还要被叫来做这种事,心中自然不悦,连话都懒得和江盏醉说,江盏醉问了半天,也只收获了‘嗯’,‘啊’几个单音节字,最终选择了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