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客儿笑嘻嘻地拿着拆完了的九连环炫耀,小胖手肉嘟嘟的,被九连环的边儿挤出了褶子,沐清溪好笑地伸手去戳。客儿受了痒,飞快地往回缩,姑侄俩闹成一团。
“小姐,咱们不是两天后才走吗?怎么今日就要连被褥都收了?”珠玑抱着床锦被走过来问,见姑侄俩闹得出了汗,忙拿了湘绣的帕子给两人擦。
“就是呀小姐,今儿就把被褥收了,晚上咱们睡在哪?难不成要睡硬床板?”琉璃也是一脸不解。
沐清溪笑着接过帕子,一手给客儿擦汗,一边解释:“谁说咱们要跟他们一块儿走了?就咱们几个妇孺,若是真跟他们一块儿上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敢!”珠玑愤愤地说道。
沐清溪无奈,只好继续说道:“有什么不敢的?桃红怎么顶撞我的你们又不是没看到。青嬷嬷虽然被我镇住了,但那也只是一时,等她回过神来便会想通,我就是个空壳子纸老虎,手底下除了你们三个什么人都没有,老夫人不待见我,徐氏视我如肉中刺,到时候上了路还不是任她磋磨。”
“可小姐是主……”琉璃迟疑地说道,心底觉得小姐说得有理,但又觉得青嬷嬷不至于那么大胆。
“主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逼到这里来了,你们呀,就是不如锦绣看得清楚。”沐清溪叹了口气。
琉璃和珠玑面面相觑,沐清溪待她们素来和婉,突如其来的失望的口气让两人无所适从,惶恐不已。
锦绣听了她的话一句都没问,径直去了村中跟各家各户道别,顺便把一些用不着的东西当做别礼送了出去,琉璃和珠玑却还没看明白。
沐清溪摇摇头,提醒自己不能太心急。锦绣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虹霓一手带起来的,眼界手腕都是一流,原就是母亲给她培养的得力助手,琉璃和珠玑就差了点。不过也只是差了点,好好调教总能独当一面,眼下首要的是得让她们看清现实,别再对那府里心存幻想。她回去是要报仇的,她们这样很容易误事。
“你们俩呀!”沐清溪起身一手拉了一个让她们分坐在两边,“你们得记住,我已经不是安远侯的嫡长女了,现在的安远侯是沐驰,安远侯夫人是徐氏,我如今的处境说白了就是被人逼出来的。祖母不会庇佑我,沐驰和徐氏也不会善待我,回去不是享福的,前面指不定是什么龙潭虎穴呢。你们难道忘了三年前淮安渡口的事儿?若是忘了,那乳娘刘氏的事儿总还记得吧?”
琉璃和珠玑听完心中震颤,三年前淮安渡口的刺杀,刘氏是害小少爷中毒的罪魁祸首……两人这下子总算清醒了,那府里与她们再无恩义,有也只有仇怨了。
沐清溪打量她们神色便知道她们是想过来了,遂拍了拍两人的手笑着说道:“快去收拾东西吧,用了午膳咱们就出发。”
“是,小姐。”两人异口同声,各自忙活去了。
“姑娘,龙龙?虎虎?”客儿眨巴着小眼睛,一派天真。
沐清溪被他满是信任的小眼神看得暖暖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逗他,“龙肉可香了,老虎肉更香,客儿想不想吃?”
客儿一听“吃”字顿时双眼冒光,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跟水洗过似的闪闪发亮,脆生生地答道:“吃!姑娘,吃!”
“噗……”沐清溪忍不住笑了起来,抱着她的小身子感叹,“你怎么那么可爱呀!”
屋外,贺子琦看了看站在前面的赵璟,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爷,您真的不管管?”吃龙肉啊,这小丫头是想造反吗?
赵璟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角的青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人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贺子琦那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沐清溪在屋子里听得清楚,这才知道刚刚的话都被人听了去。心下既恼且羞,忍不住抱着客儿出了卧房来到正厅,出言讥讽。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赵璟面色不改,掀了帘子进屋,看着少女如花般的笑颜说道。
沐清溪今日穿了件粉蝶穿花的褙子,脑后依旧是松松挽了个纂儿,两侧挑起各挑起一缕青丝垂下来,发间插了朵绢制的芍药花,衬着小姑娘娇娇嫩嫩的容颜亭亭玉立。
沐清溪从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是君子的人,偏偏眼前的人玉树临风,气度卓然,往那一站略显简陋的屋子竟有了一种华堂美室的错觉。
“何况,原本是你请我来的。”赵璟说道。
言外之意,我恰好来了,恰好听到,哪里算得上偷听。
沐清溪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明明觉有千百种话可以反驳,可是看着眼前人那副渊渟岳峙的样子莫名地气势先矮了半截,末了只好转开了话题。
“我救了你的命,你帮我个忙,我们就算两清了。”开门见山,一点都不想拖泥带水。
跟着进来的贺子琦被她这话惊得瞪圆了眼珠子,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直接的小姑娘。多少年没见过有人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跟他们爷讲条件了?
想想还挺爽的呢!
赵璟墨眉微挑,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复归平静,他自寻了张椅子坐了,见没人端茶倒水,竟自己取了茶壶茶盏,就着旁边桌上的点心喝了起来,那态度,那随意得劲儿,浑不像是在别人家,倒像是他才是屋里的主子。
沐清溪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忍不住怀疑,他真的是京中贵人而不是什么江湖浪荡子?
“第一,我受了伤,但不致命,所以你对我谈不上救命之恩。第二,需不需要我提醒你雪鹿皮的料子有价无市?”赵璟端着茶闲闲地说道。
气度之沉稳,令沐清溪恨不得一巴掌把那盏茶糊在他脸上!
关键是,他不是昏迷了吗?怎么会知道那天晚上是被拖进去的?想到这,那冰雪寒光般锋锐的眼神直直射向赵璟身后的贺子琦,“还没请问这位是?公子这般任人出入我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贺子琦被那目光一看,顿觉后颈发凉,这真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吗?一个小姑娘哪来这么狠的眼神?
赵璟瞥了贺子琦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我随从,今儿刚来的,看你们都在忙,也就没有打招呼,反正一会儿就走了。”
沐清溪再次被堵得哑口无言,这意思是指责她怠慢客人了,可他是哪门子的客人啊!凭什么她救了人施了恩,这人还这么……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根书上说的不一样啊!
沐清溪上辈子活了二十年,加上这辈子的十三年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物,她自以为尝尽人情冷暖,心思敏感,却完全摸不透这人心里在想什么。行事风格全不按常理,偏偏又叫她没办法反驳,面对沐驰和徐氏的时候她都没觉得这么憋屈!
赵璟看着小姑娘气得鼓起来的腮帮子,瞪圆的眼睛活像是幼年见过的那只波斯猫,再说下去是不是就该把毛炸开了?他恶趣味地想,却到底还是没再继续,而是话锋一转,软了下来。
“这几天借住于此多有打扰,既然姑娘想要报酬,不妨说说看,只要价格合理,某无有不从。”
沐清溪狐疑地看着他,刚刚还把她堵得哑口无言的人怎么突然间换了个态度?还有这种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口气怎么那么像昭和楼的孙老板,他真的是个江湖浪荡子吧,要不就是个纨绔子弟,沐清溪再一次产生了怀疑。
“怎么,不说?”赵璟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好笑,只觉得像极了长姐养得那只因为贪吃挨了打又忍不住对着吃食流口水的波斯猫。
看他神色确实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沐清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她的话说完,贺子琦现就在心里叫了声好,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看事看人倒是很准,且凡事量力而行,颇有章法,心里难得起了几分欣赏,就想劝赵璟答应下来,只是还没开口就被赵璟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退回原地继续站桩。
赵璟带着几分兴味打量着沐清溪,这小丫头还真是有意思,自相识以来已经无数次让他感到新奇了。
“若是我说不方便呢?”他有心试探,故意为难地说道,想试试她到底是真的心有盘算还是病急乱投医。
沐清溪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那眼神中清清楚楚地传达出“骗谁呢”的意味,赵璟心里更觉得有意思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一个女孩子都没说不方便,你个大男人计较什么?”
这话一落,赵璟脸上的表情微不可见地扭曲了一下,偏偏沐清溪一直观察着他,看了个正着。
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见他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心底顿时开心了起来,“你如果有事的话前几天就该走了,如你所说,你的伤不重,只要按时上药,用不了几天就能痊愈。你之所以在我家拖延,不过是觉得我这小家新奇。你既然吃了我家的饭,又看了我家的新奇,总该付点报酬。你也别觉得吃亏,路费我还是给得起的。”他不是谈钱吗?她也跟他谈钱,她不差钱!
赵璟没忽略她眼中的促狭,分明是将他当做个浪荡纨绔子弟看了。也罢,既然她要付路费,那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好,我答应你。不过,路费由我来定。”
“你要多少?”沐清溪问。
“我听说博文县城有种烈酒,名为‘冰火’,饮之忽冷忽热,如置身冰火两重天。某生平好饮,这路费便以一坛‘冰焰’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