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人已经到安远侯府了。”龙一暗中护送人到了沐府以后便来回禀。
赵璟点点头,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龙一纠结了一下,“爷,那小姑娘真是沐府二小姐?”
“怎么?”赵璟奇道。
龙一想了下还是说道,“奴才觉得有点奇怪,哪有下人让府上小姐走后门的。”
不是他说,接人的那辆马车看起来实在是太寒碜了,寻常寒门小户的人家接女孩儿也不会用那等破烂玩意儿,京中普通的马车雇佣花费也不多,何况堂堂安远侯府若是连辆好点的马车都没有那才真是笑话。那几个下人举止粗糙,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尖嘴猴腮,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可见是故意整治那小姑娘呢。
“哦,她现在在哪?”赵璟想想就明白了龙一说的这个后门应该不是普通的后门。
他以前只觉得安远侯沐驰上不得台面,没想到后宅妇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安远侯府一天不如一天,当年沐伦和沐骏何等英伟,可惜后继无人,再这么下去,安远侯府连这一代都不一定撑得过去。何况,赵璟目光微闪,当今迟迟不肯批复沐驰请封世子的折子,其中的意思可就深了。也就是沐驰鼠目寸光看不出来,还一味地钻营阿谀。
小姑娘看着娇弱,但是心高气傲,应该不会任人羞辱,她会怎么应对呢?
龙一顿了一下,似乎是很不理解,“在沐府正门站着呢,小公子和两个丫鬟去了怀宁侯府上。”
怀宁侯府?跟怀宁侯府有什么关系?
赵璟听后皱了皱眉,折扇在掌心转了圈落下,半晌才说了句:“看来有热闹看了,派人继续盯着。”想想小姑娘纤纤弱弱的样子,娇娇嫩嫩的一朵小花再怎么聪明也还是个孩子,赵璟难得起了多管闲事的心思。算了,就当还人情吧。
“是。”龙一应道,躬身退了出去。
刚出门便碰见了贺子琦,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劲装,收襟束袖,本该是英气勃发才对。只是如今衣衫尽湿紧贴在身上,满脸的汗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滚,兼之气喘吁吁路都要走不稳了,活像是刚从水塘里捞出来似的,就连那双桃花眼也萎靡不振起来,龙一看了非但一点都不同情反而幸灾乐祸,他们王爷可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外头犯了错从来不上军棍,任你三头六臂练武上一圈走下来,再怎么刺头也老实了。
龙一目不斜视地走了,留下贺子琦望着书房欲哭无泪……他真不是故意把主子丢下墙头的!
时近隅中,近来风调雨顺,朝中无甚大事,又是刚过了年,各部里事务不多。年前景王一场大战逼退北狄五十里,圣上颁下圣旨诏令景王进京受赏,听闻景王人已经到了京城,不日便要举行朝会进行封赏,封赏仪式是年前就已定下的,如今不过是拿出来再议一议,免得出了差错。至于具体行程还要礼部筹办,就没兵部里什么事了。
沐驰自承袭了安远侯的爵位便在兵部里挂了职,他虽然挂了职却是闲职,去不去皆可,却偏偏每次准时到准时走,从不例外。今日无事,沐驰难得早下了衙门,入了轿子闭目养神。请封世子的折子上去了三天,皇上依然留中不发,自他承爵以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上折子请封世子,可皇上迟迟不肯批复,到底是为何?看来改日还得去殷国公家里走一趟,世子之位不定,终究是桩麻烦事。
他正想着,忽听得外间吵闹声阵阵,刚要询问下人,轿子已经停了。
沐驰思绪被打断,心中不悦,开口时便带着几分不耐烦:“前方何事喧哗?”
“回老爷,这、这……咱们府门前……”
随从说得吞吞吐吐,沐驰一把掀起帘子,见已是到了安远侯府门前,只是眼下不知出了何事,府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便是有随从前方开路,一时之间竟也无法通过。
沐驰本就因为请封世子的折子恼怒,这下子更觉得火气上涌,“还不去看看出了何事!”
随从诺诺应声,连忙挤进人群里打探。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站在侯府门前?”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沐家侯爷流落在外的女儿,风流债讨上门来了……”
“说不定是穷亲戚来讹人……”
“看那小姑娘穿得挺好啊……”
沐清溪听着耳边的种种声音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强烈的疼痛刺激地她清醒了一些。寒风中立了一个时辰,其实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徐氏若是再不出来,她可能已经先晕过去了。
安远侯府所在的这条槐树街并不偏远,反而是处在闹市中的一角,当初沐伦入京时家底单薄,自然买不到皇城边上的好地段,只能挑来拣去选在了这里,后来沐家一步步显达,才逐渐买下来四邻之地,扩建成了如今的安远侯府。槐树街平常里也算来人往,接近正午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任谁见了两个小姑娘带着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停在堂堂侯府门口都免不了惊奇,免不了探究,免不了驻足看热闹。
沐清溪要得就是这种效果,越多的人看到越好。沐氏不敢明目张胆地派人驱逐她,也不想妥协让她走正门回家,所以双方只能这么耗着。沐氏应该很得意吧?她站在大街上喝西北风的时候她正在屋子里抱着手炉品茶添香,府里的丫鬟出来了三次,沐清溪看得清楚,徐氏想跟她比耐心,看谁先忍不住,她忍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输呢?
而现在,如她所料,徐氏坐不住了,看着从朱红大门中走出的华装妇人,沐清溪的脸上绽开了一个虚弱的笑颜。
徐氏重新打扮过,穿了大红牡丹如意纹的褙子,刻意梳了华丽的牡丹高髻,头上戴着镂空镶嵌和田玉饰的分心,正中簪了颗指甲大小的上等南珠,极尽华美之能事。面上敷着厚厚的脂粉,依然掩不住两颊明显的老态。沐清溪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甚至有一种那脂粉随着她的行进而不停掉落的错觉。
这张脸,这样的徐氏,这样刻薄冷厉的眼神。沐清溪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前世那个黑漆漆的小屋子,无数次徐氏走进去,每进去一次便会带走她身边的一个人、一样东西,田嬷嬷、锦绣、琉璃、珠玑……就一个个从她身边消失不见了,待到最后只剩下了空空的屋子,只剩下了她和客儿,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被褥也只剩下了一床。冬日里天寒地冻,北风呼呼的吹,窗户上的明纸破了,寒风一个劲儿地往屋子里灌,她和客儿躲在被子里抱着个发了霉的馒头啃,还是前一天省下来的……
“这位姑娘,我们家夫人问你话呢!”
沐清溪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徐氏对她的影响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她垂了眉目,再抬头时脸上已然带起了笑,她的肌肤太白太薄,仰起的脸庞被温暖的阳光一照竟有种淡生光晕的美,虚幻而又脆弱。
一个盛装华服,气势逼人,一个柔美温婉,年少稚嫩。只看这场景围观者心里的那杆秤已经开始不平衡了。
“二婶。”沐清溪微微福身,清清楚楚地喊出了两个字,声音不高,但是她的声音太过清澈,就像是喧嚣躁动里的一股清泉,径直流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二婶?那位是安远侯夫人吧?”
“哎呦!我想起来了,前头安国公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对对对,安国公可是为国捐躯的,大忠臣啊!”
“怎么把安国公的女孩儿站在自己家门前不进去?”
“现在可是安远侯,哪里有安国公了!”
“哦,原来如此……”
“啧啧啧……”
沐清溪的话音刚落,周围的喧哗声便大声起来。安国公去世三年,他当年的战绩太过辉煌,去的又那么悲壮。晋封的旨意才下来,人便去了,那是为国捐躯的将军啊,长子失踪,儿媳妇病逝,妻子伤心欲绝殉情而去,在当时曾经举国震惊,极致的辉煌与极致的悲壮,太容易叫人印象深刻,即便过去了三年依然不会有人忘记,只要轻轻一挑动记忆里的那根线,那段故事便会重新复苏。
那是安国公啊,安邦定国的大功臣啊!
徐氏耳中听得周围的议论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脸色愈沉。她冷冷地看着沐清溪,就像是看一条不起眼的蝼蚁,仿佛下一瞬就能一指头把她碾死,偏偏现在不能,“这位姑娘说笑了,我们府上的二小姐扶灵返乡,如今仍在老家越州,小姐可不要错认了亲戚,咱们安远侯府虽然乐善好施,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二太太这是什么话!我们家小姐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小姐,二太太知道我们小姐守孝期满特意派了人来接,如今这话是什么意思!”锦绣脱口而出,怒声质问,这徐氏分明是不想认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