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溪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上次来风霁堂用膳就没忍住把开酒铺的打算一股脑的倒给了沐骕和沐殷氏。
沐殷氏听了头一个想法就是:不同意。
哪能同意啊?
以前不说,沐清溪现在是侯府嫡女,满京城里除了皇家宗亲,这身份放出去也是数得着的。怎么能让她自己个儿跑出去张罗铺子,这不合规矩,也不成体统。
沐骕没有当场表态,但是看神色也不像是赞同的样子。沐清溪怕他直接拒绝,丢下一句“三叔仔细想想,侄女儿下次再来看您”就一溜烟儿得跑了。
今天上门,也是想着沐骕该考虑得差不多了。
沐清溪话问完就悄悄地打量三叔的神色,见他面露沉吟,不是一副坚决不同意的样子,心就先放下了一半。
“三叔?”沐清溪等不及地追问。
沐骕看着她抓心挠肝的样子,心下好笑。摆摆手挥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个。沐骕这才说起自己的想法。
“主意不错,酒也不错。”
沐清溪见他这么说,心下暗喜,这是答应了?
没想到沐骕话锋一转就说道:“但是你不能做。”
沐清溪顿时急了,“为什么呀?”
沐骕看了她一眼,明明一点也不凌厉,偏偏让沐清溪有了一种小时候被爹爹教训的感觉,讷讷地住了嘴。
沐殷氏见她一脸不服气,不想自己夫君太严厉,嗔怪道:“溪姐儿还是个孩子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沐骕被自家媳妇儿的话说的心里发堵,他说什么了?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啊!沐骕觉得心有点塞,媳妇儿这是见了侄女儿就偏心偏的没边儿了。
“是你不能做,但没说不让你拿主意。”一句话就让沐清溪又兴致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沐骕继续说道,“你三婶说得对,你现在是侯府千金,哪里能做这些抛头露面的琐事。你出个主意,说个打算,自有底下人给你办妥了。若是再不放心,三叔也不会坐视不理。”
沐清溪越听越是开心,三叔这意思就是答应了呗!
“洛儿,去把东西拿来。”沐骕说道。
沐殷氏起身去里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檀木匣子。沐殷氏把匣子放在沐清溪面前,沐骕则示意她打开看看。
沐清溪好奇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几张图,她在沐骕温和地目光下把图纸拿出来打开,就见上面绘得似乎是京城的地图,但是又不太全。
还没看完,沐殷氏又取过一个卷轴展开。这个好认,是京城的地图。
地图这东西寻常人家是没有的,也就是沐家两代出的都是将才,家里才有这么几张。皇城之外天子脚下,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哪里会容忍底下人把他的地盘看得一清二楚?
结合卷轴,再想想匣子里的图纸,沐清溪再看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三叔不仅同意帮她开酒铺,连铺面位置都挑好了!
沐清溪这下不着急了,乖乖地坐在一边等着三叔给她分析。
这京城她满打满算也没逛过几回,三叔既然连位置都挑好了,肯定是胸有成竹。不过,她以前都不知道三叔对京城这么熟,他不是不喜欢出门的吗?
沐骕从善如流的指着地图给她看选定的几个地方,其中就有柳树大街。好巧不巧的,沐骕给她推荐的地方就是她看中的街角的那家酒楼。
这可是英雄所见了!
“三叔说的这地方我也知道,只是现在看那家酒楼生意不错,东家未必就肯出让。”沐清溪犯难,要是银子能搞定的话她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哪知,话刚落沐骕和沐殷氏就齐齐笑了。
沐清溪满面不解,她说什么好笑的了吗?
两人笑够了,沐殷氏才给她解惑,“这酒楼就是你三叔置办的产业,说什么让不让的,只管拿去用就是!”
三叔的产业?
沐清溪讶然,三叔竟然也会做生意?沐清溪觉得,她好像有什么想岔了。在她的记忆里,三叔伤了腿,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交际,整日闷在家里读书,时日一长,自然就多了种读书人的气质,大概就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书生嘛,是最看不上商人铜臭的,她一直以为三叔也一样,所以之前来讨主意的时候心提得老高。
可是,刚刚三婶说什么?
三叔不光没有看不起商人,还亲自做生意置办产业,还把生意做得挺红火……那家酒楼她可是亲眼看过的,人来人往出出进进的一直不断人,就是后来还让白璧盯过几天。
落差略大,她需要静静。
“这有什么奇怪的?难不成我要在家里混吃等死,指着那府里那点份例?”沐骕见她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打趣道。
他是伤了腿不假,不喜欢出门应酬也是真,但不代表他就得意志消沉浑浑噩噩。手里的这些产业打从一早就开始置办了,大哥大嫂都是知道的,这主意还是大哥出的。他们这一支早早从宗族里分出来居住,又弃文从武走了军中的路子,跟越中本家的联系也淡,自然没有那套看低商人的陋习。
当初他伤了腿行伍无望,又不能科举,大哥便跟他商量了这么个出路,一来是想给他找点事打发光阴,二来也是希望他能从中得点乐子,不至于意气消沉。
做生意得有本钱,沐家是有钱的,大嫂当时虽然管着家,老夫人定期还是要看看账目的。他经商这事老夫人一准反对,用老夫人的话说,她就是养儿子一辈子也不能让儿子去沾那些腌臜事。
但是沐骕堂堂男儿哪肯让老娘来养?
最后还是大哥拿出了体己银子,大嫂甚至动用了自己的嫁妆,他才有了本钱。
没想到他在经商一途还真有点天赋,一年年下来,由小到大,生意还做得有模有样。本想着再好些就告诉老夫人,谁知家中生变,大房一下子没了人。之后二房掌家,徐氏话里话外就是嫌弃他们三房有出无进,沐骕恼怒母亲抬举二房,疏忽侄孙和侄女,索性提议分家不分宗,将三房从沐家分了出来。
这做生意的事便也随之隐下不再提。
沐清溪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底下里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怪不得上辈子她刚刚被徐氏软禁起来的时候三婶常常接济,每次都很大方,她在好长一段时间里还担心三婶是不是挪用了自己的嫁妆来照顾她,为此很是惭愧。
至于后来没了,难道是因为妾室进门,三叔的生意被二房发现了?
沐清溪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依照徐氏那贪得无厌的性子,若是知道三叔手底下还存着大笔的产业,肯定要想法设法分一杯羹。而三叔最后愤然离去,恐怕这份产业也被徐氏祸害的差不多了。
这辈子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徐氏如愿!
“三叔,你的生意有多大?”沐清溪眼冒星星的看着沐骕,在她的认知里,书生大多是之乎者也一肚子圣人哲言,真放到做实事上就是眼高手低,她实在是好奇三叔是怎么做到的。
沐骕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哭笑不得地答道:“你以为能有多大?也不过是打发时间闹着玩的。”
沐清溪不信,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他是谦虚没说实话,于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去问三婶。
沐殷氏瞄了沐骕一眼,“你三叔也没说错”,沐殷氏其实也不知道沐骕的生意做得有多大,但是风霁堂的账目沐骕从不避着她,因此多少也有了解,“初时多半是在京里,这几年才发展到南边,越中一带多少都有他的产业。”
这还不够大?
沐清溪顿时觉得自己为个小小的酒铺就沾沾自喜是个多么丢脸的事……
至于越中……沐清溪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她的小酒铺。
“三叔,博闻县你知道吗?”沐清溪心底怀疑,但是又觉得不太可能,昭和酒楼又不是这几年才有的。
沐骕闻言便笑,也不瞒她,“你以为博闻县那孙掌柜怎么肯相信你个小丫头?”
沐清溪豁然开朗,她就说呢!就算她的酿酒方子新鲜了点,孙掌柜也不至于就肯信她一个小丫头,亏她还觉得是自己机智过人,风度不一般。这么看来,赵知县肯照顾她的酒铺,里面也少不了三叔的手笔。原来三叔那么早就在照顾她了,她居然一直都没发现,真是蠢到家了!
一直以为都是自己艰苦奋斗出来的成就,忽然间发现都是借了别人的光,没有什么比这更打击人了。
沐清溪蔫了。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沐骕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放眼京中这些世家女子,有几个能做到你这般?”
平心而论他是真觉得大哥大嫂把沐清溪教导得很好,换成其他人家的小姑娘,别说想法子养活自己,出了事不一味地哭就谢天谢地了。
话是这么说,沐清溪还是觉得收到了打击。不过打击过后她还是又精神起来。有了三叔的指点,她酿的酒岂不是会卖得更好?
一想到未来无数长了翅膀的银角子、金元宝一个接一个地往口袋里飞,沐清溪笑得都要流口水了!
既然沐骕不反对,沐清溪就跟他商量起具体的事宜。按照沐骕的说法,沐清溪不必再另寻铺面。京城酒楼多,与其单开个酿酒铺子还不如酿好了酒再找这些酒楼合作。既省了铺面的钱,又不必担心人手不足。
酿出来的酒就先在沐骕名下的几间酒楼里卖,她只管租个小院安置了手底下的人,好好酿酒就是。等名声打出去了,自然有人上门打听。到时候还怕酒卖不出去?
沐清溪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之前她没考虑这个是想着人单力薄,直接找上门去,酒楼的东家未必信任她。倒不如租个小铺子先慢慢地卖酒,等有了名声,酒楼找上门来就是对方有求于他们。
人都是这样,送上门去的就觉得来得容易,不肯重视,自己求上去的才觉得是顶顶好。
叔侄俩商量好了卖法,然后就是钱的问题。沐骕这个做叔叔的怎么肯要侄女的银子,白送她还来不及呢。沐清溪又是个执拗的,坚决认为生意是生意,情分是情分,她往别家酒楼送肯定是要分成的,哪里能仗着亲情就亏了自己叔叔。
沐骕好说歹说,沐清溪就是不听,最后各退一步,凡是沐清溪送往酒楼的酒,沐骕和她二八分成。前三个月算是试行,总要先看看行情如何,从第四个月开始算是正式合作。
沐清溪还想着要不干脆把酒谱给三叔得了,年底给她点红利就行,却被沐骕劝住。酒谱这东西是不传之秘,各家都有点看家本领。他手底下这些人也不能全信,万一有不长眼的把酒谱泄露出去,反而得不偿失。沐清溪手底的人是大嫂调教出来的,又跟着沐清溪共患难过,情分不一般,这些人更信得过。
沐清溪想想觉得有道理,她若是不酿酒了,白璧和玄圭他们做什么还是个问题。总不能把他们安排到三叔手底下,三叔有自己的人,白璧和玄圭来了,三叔必然要看她的面子,但是重用侄女的人让三叔自己的人怎么想?
还是维持现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