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看着惠妃的动作,过了半天才缓过拍子,有些纳闷的说道,“谁能劳的动你的大驾,来讨这人情?”
宫里头的宫妃,哪个不是七大姑八大姨一窝子的,唯有惠妃是个异数,清清静静,孑然一身,所以每当别人为亲戚求个什么时,她都是置身之外,纹丝不动。
“娘家。”惠妃淡淡一笑,慢慢的拨弄这手里的茶碗。
“你娘家不是,”宸妃本来想说你娘家不是早就没人了,但是转念一想起那姑娘姓木,顿时就收了声。
她是老人,当年那是,却也是知道一些的。
这宫里没有秘密,可有些事情是需要当做秘密一样来对待的,不议论,不传播,方才活的长久。
她样貌一般,品行一般,才德一般,却能在着花团锦簇的宫里头坐稳了宸妃的位子,无外乎陛下称赞的那两个字“知机”。
宫里头玲珑心肠的太多,皇帝谁也不放心,于是只知道听话,更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的平庸人便派上了大用场,来平衡掣肘诸人最合适不过。
不过相对于陛下的点评,她更觉得许多年前就给她指出这条路子的女人更可怕,无论是后宅还是后宫,那笑吟吟的眼中始终有着看透一切的清明。
可越是这样,她的藏拙也就变得愈发让人迷惑。
“既然是你开口,那我便把她除了去就是。”宸妃接了花签,顺手就在灯上烧了,等着洒金红字变成了灰烬,这才笑着说道,“不过我到时有些好奇那姑娘是什么样子了。”
“倒也乖觉,不过就是木的过分了些,没有她父亲的机灵劲儿。”惠妃听着宸妃提起木碗晴,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也见着了一面,看法大概与我相同,便也说可惜了那样貌。”
“老实孩子有老实孩子的福分,可惜了,若不是她父亲,”宸妃托着腮想了想,陷入了沉思,惠妃坐在她跟前,瞅着一闪一闪灯花,脸仍然是笑着的,可眼神里却有着股悲意。
“我听说你劝陛下不要对西北用兵?”灯花爆了一下,小小的刺啦声惊醒了宸妃,她看着坐在一旁的惠妃,忽然张口的道,声音里隐隐的有些规劝的意思,“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这事,不该咱们管。”
后宫不许干政是铁律,开国时执行的不严,结果那几位太后权势滔天,几乎将着王族正宗篦子般的过了几道,若不是命大有着几条漏网之鱼,江山都要改姓了。是以后来的皇帝很忌讳这种事情,甚至是除了发妻之外,一旦皇后殁,便不再立后。
几位太后都是死了后人追封去的。
“你听错了,这种大事我哪里插手得了。”惠妃听着宸妃这话,回过神来,淡淡的答了一句,却是没有半分客气。
若是平常,宸妃倒也不会再说了,只是这次,她也知道惠妃的心结,便隐隐多劝了一句,“要是人在,打仗也能找得着。要是人不在了,就算是不开战也找不着。咱们女人家,能做得”
“不过是求求神拜拜佛,我知道你不爱这个,可有时也管用。我瞧着等年过了,桑蚕礼一完也没别的事,我陪你去松鹤山住几个月怎么样?天师又往那边去了,我们找他卜卜卦,他最是灵验……”
“姐姐,”惠妃拉长了调子,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宸妃却只是笑,看的惠妃也没了脾气,只能头痛的按按鬓角,“你别操心我的事了,生死有命我比谁都清楚,早就不执了。等年一过,选妃的事情要正式张罗了起来,你比现在忙十倍,还去求什么卦呢。”
“天师真的算得准,”宸妃见着张口,便松了口气,还想要强调,但是被惠妃瞪了一眼,“天师当然算的精准,可是他是什么身份?一年朝廷花大把银子供养他是为了测算国家福祸凶吉,每一卦都是以耗费数元为代价的,你拿那些小事去叨烦他,是觉得安稳日子过久了么!”
“是是是,我错了,”宸妃见她教训,赶紧转换话题,“太子妃的人选我拟了六位,你帮我看看合不合适。”
惠妃见她转移话题,心里头也是松了口气,接过她拟的名单细细的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行,这名单里恐怕还得两位。”
“哦,哪两位?”宸妃迷惑的看着。
“这个,”惠妃捻了张牌子放在宸妃面前,上面写着一个怪怪的姓氏,“来琼。”
“这女孩子好眼生,父亲是九城兵马司的提调,品级堪堪在选秀的等级边上,能入选已经是走了运气,再往上送会不会太后生气?”
“这个人,你不往上送,怕太后才会生气呢。”惠妃翻过名帖,给她指后面的介绍,“她父亲虽然是个不入品的,可是你看他的祖父,来温琼,是不是很耳熟?那是当年太后二哥的首席幕僚。太后当年在娘家并不受宠,跟她感情最好的不是嫡的哥哥,而是长房的二哥。后来她二哥掌虎贲军,来温琼就是虎贲军的军事。冀城一站,为了救太后的二哥,来温琼被射死,太后的二哥便将来家遗孤接在府中抚养。可因为来温琼的长子是遗腹子,生下来就不甚健康,文不成武不就,所以最后只能做了个小小的提调,但就是因为这样,太后的二哥对此十分内疚,所以对着孙子辈就十分看重。”
“这来小姐还有个胞弟,再过三四年便可以入仕了,但是太后娘家这些年被多方打压,能给予的帮助很是有限,所以太后可是卯足了劲儿的要让她成为太子妃的。”惠妃笑了笑,“你要是连着这姑娘名字报都不报上去,那你让太后心里头怎么想?”
“可是,”宸妃有些犹豫,“太后并没有来打过招呼啊。”
“太后与陛下是面和心不合,若是她属意的人选,陛下肯定反对,所以她哪里敢明目张胆的打招呼。”惠妃撇撇嘴,“你忘了腊月间看戏时,太后就念叨着说老了不中用了,有时候想找个人陪她抄抄佛经都没有人?”
“啊,我以为她是说佛堂失修的事情,第二日就派人去整修她那里的小佛堂,”宸妃有些懊恼的说,“怪不得出了银子,也没见得太后给我个笑脸。”
“她说那话的时候,是有人进献了佛绣后说的,她还把那东西拿给我们看来。我离得近,瞅过那针角,是胡法制成的。京中亲贵,有能朝着太后那里递东西,又有胡人血统的,也就只有来家了。他家祖上是西胡,后来服了王朝教化,是先帝赐的来姓,取其万邦来朝之意。”惠妃侃侃而谈的说道,却是听得宸妃莫名羞愧,“还是你听话听得仔细。”
除了来家,惠妃瞧了瞧,却是将着穆茹云的名字递给了宸妃,“这个也是要记上的。”
“这个?”宸妃看了看,更觉得莫名,“这个不是德妃娘家的?这女孩的父亲虽然不是德妃娘家人,但祖上是他们家的家仆,后来放了出去得了军功发迹的,如今在朝中势力正胜,风头一时无二呢。你将她选了进来,不是给德妃脸面。”
“她爹,皇上打算用呢。”惠妃摇了摇头,一句话就让宸妃无可拒绝。
“这,”宸妃提着笔,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是说陛下不打算起用德妃娘家人了?”
“是不启用,但这个不一样,”惠妃敲着桌沿,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子是奴才,不代表儿子就甘心做奴才,若是真的不济也就罢了,偏偏比旧主还要高出许多,你说,怎么忍得下来?”
“啊,”宸妃拿着穆茹云的名字,一时说不出话来。
“陛下想从德妃娘家那里收回军权,又不想归还给徐家,因为如果变成五十年前的格局,那皇帝不是白忙活了?分权是势在必行。现在就看徐家小公爷手段如何,能不能咬下一块肉了。”惠妃托着腮轻描淡写,“所以这人,有可能成为将来十年内的亲贵,你卖个面子给他家,没有坏处。”
“况且,”像是想到了什么,惠妃掩口一笑,“要算起来,她可是根正苗红的属于德妃那边儿的,你推举这么个人,让德妃梗着一次,却又找不到由头发作你,岂不是好玩。”
说着,径自拿起笔来,在着一个名字上一划,“你说德妃在太后那里听到你跟太后商量时没有她这好侄女,她会有怎样的表情?”
惠妃划去的,是德妃亲弟弟的女儿赵柔芳,也是京城中大大有名的才女,今年十四,姿容秀丽,才情高妙,有着第一名门闺秀的名头。
“这个,会不会太招风头了?”宸妃看着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头,平心而论她恨不得德妃家的一个都选不中,但是若赵柔芳这种宫内宫外人人皆知的热门,不将名字列上去的话,十有八九会被人弹劾为嫉贤妒能。
她如今的位置,可最怕被人如此评价,所以哪怕打碎牙和血吞的都得捧着。
“太子妃是将来的国母,应以端柔嘉实为务,你瞧着历来有哪位皇后是未出阁就已经名满京城的?”惠妃露齿一笑,说的话却是刻薄至极,“又不是青楼里选花魁,虚名高的就能胜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