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衡怪异的看了赵奕征一眼,也未说话。
赵奕征看见赵奕衡眼里的不赞同,略一思忖,到底侧目不再说什么,只道:“是三哥多管闲事了,你不是个糊涂的,既然这样打算自是有自个的道理。”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便是要修大坝也先从镇江开始了。
第二日赵奕衡就穿着官服正儿八经的下了官船,急急忙忙前来迎接的附近官员排成一溜儿,双膝跪地低眉敛目的听完圣旨这才前呼后拥着赵奕衡进入驿馆。
方氏带着帷帽推着坐在木制轮椅上的赵奕征走在最后,无人问津。方氏是个体贴人,就怕这样的落差会叫赵奕征心中难过,还同他商议过要不是低调些许,可赵奕征却是捧起她的玉手在唇边印下一吻笑道:“无事,本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怕自个跟自个过不去不成。”
可真个走在最末无人问津时,方氏还是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寒气,哪怕他面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意。
赵奕衡自打大摇大摆的进了镇江,事儿便就开始多起来了,每日里头不仅要巡视各处大坝有无破损老化,还要同一班修建大坝的人员讨论如何修缮才能让大坝更稳固,日日忙得不可开交,连去瞧穆明舒都是大半夜的时候,至于赵奕征那头却是无暇顾及了。
如今已经入夏,早晚虽不见得热,可白日里头的太阳却是十分猛烈,穆明舒每日早早就歇了,自是不晓得赵奕衡甚个时辰来,甚个时辰走,等有日突然见到他还笑得一回:“再整个月亮上去,倒也是包青天了。”
赵奕衡也不怒,嘻嘻笑的抱着她,又是亲亲又是摸摸,最后才道:“最近可舒坦些许。”温暖的大手覆在她平坦的腹部上,又道:“小家伙可有闹腾你?”
穆明舒噗哧一笑:“他能有多大,怎的闹腾我。”说着又说起正事来:“我瞧着你前几日给我寻的两个丫鬟还不错,不如调到我房里头来吧,紫颚虽然贴心贴意,可到底只一个人两双手,有些个事儿也顾不上。”
赵奕衡先头买的丫鬟都是细细调查过底细才敢放进这院子里头来的,不过想着到底是外头来的,还是不太放心,只叫穆明舒先看着,倘若真个好的便再贴身伺候。
既然那两丫头无甚问题,又得穆明舒的眼,赵奕衡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想也未想就道:“好,便叫她们先伺候着吧,我已经写信给清河,叫她着紧过来同你做个伴,京都那头也去了信,叫墨竹将你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都带过来,总归要住上几个月的,到底不能委屈了你。”
顿了顿又道:“舅母那头只怕也知晓了消息,我还叫她挑两个有经验的婆子来。”
穆明舒一边听着一边笑,拿眼儿剜他:“又不是立马要生的,作甚这番大张旗鼓的。”
赵奕衡哈哈笑,在她唇边蜻蜓点水的印下一吻:“不管是娘子,还是娘子肚里头的这个都是为夫的心头肉,为夫自是要着紧着点。”
穆明舒母子都是赵奕衡的心头肉,可偏偏就有人敢动他的心头肉。
没几日他去了一趟杭州回来的时候,那方小院里头便出了大事。
杨清河在赵奕衡出发杭州之时赶到的,她本就在江南,虽不见得就在镇江附近,却也不是多远的,快马加鞭一日功夫就到了。
先前离开京都时,她还身形消瘦,面容憔悴,如今再见不仅恢复了原先的身形,还略微长高了些许,面上的肤色虽不如以往白皙,但双眸清亮,瞧着十分精神。
她一见穆明舒就笑:“恭喜明舒姐姐,来年必得梦熊之喜。”
那笑容灿烂纯粹,无一丝杂质,就如穆明舒第一回见她的样子一般。
怕是离开京都的这些时日里头,心里头的那股郁气散了不少,这才叫她变回了曾经的杨清河。
穆明舒情不自禁的将手覆在平坦的肚皮上,面上满满的幸福:“借你吉言。”
前世到死她都不曾体会过当母亲是甚个感觉,这一世有得这个孩子,心中的喜悦自是说不清道不明,只要一想到腹中正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面上的笑意便是掩也掩不住。
杨清河瞧见她这副模样,面上带着笑,心里却多少有些落寞。她从京都到江南,一路行来见过不少的人和事,也给了她许多感触,这辈子同温子然只怕是再也不成了,她自个也看淡了许多,只想平凡的守在江南这个地儿当一辈子商女也就行了。
穆明舒不晓得她心中所想,不过说得几句便提起了温子然:“我那哥哥终究不适合在名利场上打转,这不才在太医院当得一年差便又四处游历去了。”
杨清河面上微不可觉的勾起一抹笑意,顺口就接了一句:“他就喜好自由。”话儿说出口了,这才想起自个多嘴了,话头一转复又说起穆明舒在江南的产业来了。
穆明舒瞧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只静静听她说起来。
杨清河二月多从京都出发,一路行一路游玩,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在苏州落了脚。她租了一个小院子同带出来的丫鬟芝兰一块生活,白日里头便穿着绸衣去各家铺子逛逛,有必要的时候还会买几样回来,又过得半个月才将自个的心得写下来送去给穆明舒。
穆明舒那头的回信同银两到了的时候,她也一刻不停歇的做起事儿来,店铺是早早就看好的,只消付了钱签下契约便算成了一步。后头又是请伙计,又是着匠人规整铺子,亲自挑货,每日里头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头却是舒坦的,连带着吃饭也能多吃两碗下去。
为着这事还叫芝兰笑过一回:“我们姑娘这饭量都快赶上男子了。”
可那些劳累也是值得的,如今一家脂粉铺一家绸缎铺都开了业,先头生意还无甚起色,但杨清河自个也肯钻营,不过一个多月时间不但每日有稳定的进账还有稳定的客源。
说起这个杨清河又道:“我先头在京都生活的时候也同我……”顿了顿,她到底还是省略掉“我娘”两个字,改口道:“也曾学过中馈,每年定例的的衣裳也用不少苏杭的绸缎,但在这儿价钱却是比京都低得多了。”又道:“等这头稳定下来,咱们倒是可以试试贩点货去京都的铺子卖。”
不得不说杨清河的确是有经商的头脑的,她在江南管着铺子,都还能想到京都的物价。
穆明舒自是无甚意见,就算她如今不缺银两用但也不会排斥有更多的银两,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
这两人叙了半天话,紫颚眼瞧着要到熬药的时辰了,便亲自架了小泥炉就在院子外头熬了起来。
穆明舒怀着身子甚是体热,又同杨清河叙了半天话,早已经大汗淋漓了,她一边拿着鹅毛扇使劲摇,一边抱怨道:“这鬼天怎的这般热,如今才初夏呢,真到盛夏时可如何得了。”
杨清河心悦温子然那会逼着自个看了不少医书,对岐黄之术也了解些许,晓得穆明舒这是因为怀孕而体热,便道:“可有买冰储到地窖里头?”
大户人家便是要储冰都是头一年冬日里准备好的,到得第二年的时候便直接有得用了;有那小户人家没有储冰的地窖,但手上又又几个钱,便买冰回来用。
穆明舒租住的这个小院里头,储冰的地窖是有的,但是因为以往无人居住,头年并没有储冰下来,幸得赵奕衡心思细腻,早两日就叫下人采买好了。
思及赵奕衡,穆明舒心头一暖,笑道:“有的。”
杨清河点头:“我去叫下人取了摆上来,不然你这般热可如何受得了。”
说着她便转身往外头走,廊下只有紫颚低头熬药的身影,杨清河便道:“怎的就你一个人?”
紫颚起身对杨清河行了一礼,这才道:“紫鸢同夫人收拾衣裳去了,紫薇去外头买些零嘴了。”又道:“姑娘可是有甚个吩咐?”
杨清河略一思忖便道:“我来替你熬药罢,你去取些冰来摆在屋子里头。”
紫颚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冲杨清河一笑:“好嘞。”说着就把蒲扇交给她,自个往院子冰窖走。
杨清河拿着那柄蒲扇愣神了一会,熬药她是会的,以往她喜欢温子然时,这些个都学过的,为的是有一日他在堂前坐诊,而她能在堂后替他抓药熬药。
她苦笑一声,本以为那些个药理之事便是要放在心里一辈子了,不想如今倒有个机会叫她展露一手了。
她坐在紫颚方才坐过的小板凳上,拿着蒲扇轻轻的扇起小泥炉里头的炭火,不多时便又掀开药罐用托盘上摆放的箸子搅一搅里头的药渣。
她一边搅动还一边往药罐里头瞧,看看自个能认出几味药来,也多亏了这个临时起意的举动,竟然叫她瞧见药罐里头有孕妇禁用的红花。
穆明舒听见杨清河来说,吓得面色都白了,红花这东西她是晓得的,活血化瘀的利药,大宅门里头有甚个龌蹉之事,不少人都选择买足分量的红花,熬了一碗下去,必定孩子落得干净。可她这药是自下船那日便开始吃起的,算起来也有许多时日了,倘若真个有问题,那这腹中的孩儿岂不是保不住了?
她伸手捂住平坦的腹部,咬着唇儿,却气得颈脖间的青筋都暴起了。倘若是在京都,有人用此等阴司狠毒的手法害她,只怕一点都不会叫她觉得稀奇,可她江南一行本就是隐秘的,又提前在镇江落了脚,到底是何人有这等本事,一路追随到此处。
穆明舒面色阴寒,差人先去请大夫,这才又吩咐赵奕衡留下的侍卫将府里头的下人全都控制起来再说,毕竟这些人不是自个随身携带来的,自是不能有太多信任。
紫颚也叫人架起来,整个人害怕得发抖起来,那些个药每日里头都是她亲手熬的,一眼都不敢打岔,如今出了事,只怕第一个就要问罪她。
不仅是院子里头的下人,便是那日抓药的铺子也叫人守了个严实,便是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杨清河将那碗药汁倒进碗里头,这才将药罐中的药渣尽数到出来,逐一查看一回这才道:“只有红花是活血的,瞧着分量不重,但到底有多少还得叫大夫瞧瞧。”
瞧完了药罐里头的药渣,复又将剩下的几包药都打开来瞧了一回:“这些个都是正正经经的安胎药。”
着人去请的大夫很快就叫赵奕衡的人揪着进了院子,穆明舒蒙了面纱叫那大夫摸得一回脉,确定无事这才松了口气,复又提起那瓮有红花的安胎药来。
那大夫许是见过不少大宅里头的阴司事,闻言也不觉得惊讶,只拿起药碗置于鼻尖细细闻得一回,又拿出银针拨弄那些个药渣,连带着几包还未动过的药也一起看了,细细查探两刻钟这才老老实实的道:“这里头有大量的红花粉,一剂便可致命。”
穆明舒听得眉头直跳,也就是说,她前些日子里头的药都没有问题,只是今日的药里头才有红花的,而且是大大剂量,预计叫她直接一尸两命。
她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自个能不能动气,待送走了大夫便一锤案几:“搜,要是搜出来是谁干的,看本夫人不叫他五马分尸。”
镇江这处院子并不大,前前后后也不过十来个下人,叫那些个侍卫圈在院子里头,看着侍卫噼里啪啦的逐个搜查屋子。那些个侍卫本来就是粗人,此时事态紧急动作便更加粗暴,直叫那些个下人瞧得浑身发抖,心中不住咒骂到底是那个王八羔子干出这等缺德事,无端连累自个。
穆明舒就待在屋子里头,小口缀着杨清河亲手煮的果茶等消息,可侍卫还未曾查探出蛛丝马迹,那些个丫鬟婆子里头便有一个毙了。
死的是一个丫鬟,叫紫鸢,将将才调进穆明舒的屋里头贴身伺候,平日里头手脚勤快,话也极少,十分懂事。
众人只当她是叫吓死的,可杨清河忍着不适上前去看了一回,双眸圆瞪,指甲发紫,面色苍白,嘴角隐隐有黑血渗出,瞧着这模样哪里是吓死的,分明是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