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头的娘子手巧得很,给阮梦舒抹了一层薄薄的茉莉花油,整个发髻看上去精致极了,每一处都泛着黑亮的光泽来。二姨娘取了一根细麻线来给她开面,细细地绞去脸上的汗毛,那双细长的眉和鬓角也做了修整,正衬得色若春花,眉心犹红。八壹中文網
“我儿也要出嫁咯,阿娘为你唱一首歌。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你要平平安安地,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二姨娘唱罢,脸上已有泪痕,拿绣帕拭净了,拿起筷子来,喂阮梦舒吃了一只开面饺。不多时柳家的花轿已吹吹打打地来了。侍女点燃红烛,持镜一照算是过了这礼。旧时的风俗总是哭上轿的居多,阮梦舒也不能例外,只是哭的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假意就无人得知了。
临到府门之前,阮世光亦是出来相送,柳侍郎最近的几桩政事都漂亮得很,颇得萧战欢心,他估摸着这亲家还有些升迁的余地,只在今年前后罢了,因此把面子做的十足。都说人老成精,他能做到丞相,也不是白做的。
阮梦舒上轿之前,盈盈下跪拜了一拜,阮世光亲手将人扶起,和颜悦色道。
“舒儿,快快起来,以后也是要为人妻,甚至为人母的了,你素来是个乖巧,我也不叮嘱你许多。为父只希望你以后好好过日子,有个平平稳稳的一生。”
阮梦舒涕泣道。
“爹爹,如今女儿年纪大了,不得不去了,姐姐妹妹们也一一出嫁了,大哥又远在边疆,还望爹爹以后自己多多保重身体。”
她如今正是一个女人最该光鲜亮丽的时候,一时阮世光也不由有所动容道。
“爹爹送你一程,你慢慢走。”
炮仗噼里啪啦放得十分热闹,侍女把米粒和茶叶撒在轿顶上,阮世光上马跟了一程,做足了嫁女儿的模样,正要掉头回转,吩咐左右好好看护新娘,一个白衣人影却突然狂奔过来。这是红喜事,来人却穿得素净无比,通身上下不簪不环,摆明了是来触霉头的。
此时阮世光已走得远了,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白衣人活像一箭出弦,笔直地向轿夫撞过去。整个花轿猛然一晃,上面的金箔风铃全都哗啦啦作响。阮梦舒在轿中一晃十分惊惶,忙扶稳轿壁道。
“出了什么事情,谁敢这样放肆?”
她话刚出口,一颗脑袋已猛然伸了进来,眉心一道红痕,左脸两道,右脸三道,实在是凑了个六六大顺,吓得人差点栽倒。阮梦舒尖叫道。
“这是什么东西,且拖走打死去!晦气死了,喜娘和侍卫呢!”
白衣人冷哼一声,露出阴森森的笑容来,正是阮梦洁。她伸长了手试图把阮梦舒从轿子里拖出来,胡乱抓了两下不大成功,才慢慢道。
“阮梦舒,你今日也想安安心心出嫁?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毁我容貌在先,抢我夫君在后,你给我死出来!”
轿内空间狭小,躲着迟早被揪出来,何况她头饰繁重得很,阮梦舒当机立断跳出来,先护住自己周身,立即斥道。
“还不赶紧给我把人拿下,哪里来的疯婆子!拖回相府去教予父亲处置,万万不能误了我的好日子才是。”
阮梦洁前些日子将养了许久,仍有几道疤痕未曾祛除,连四姨娘托阮世光说的亲事,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且年纪也不小了,堪堪至而立。她心里愤恨,知道这回再不做一点动作,以后嫁了人更是机会全无,只能平庸而无望地了结这一生。
阮世光怒不可遏,抽了鞍上马鞭一卷,已将阮梦洁抽倒在地上,右臂衣衫破裂露出肌肤来,两个侍卫将发了疯的小姐架回去,拖到大堂里押着跪下。路过门口时阮歆媛正忙着讨糖吃,她听说这家刚出的新品味道好得很,却见阮世光甩着袖子脸色阴沉,府中家丁拖回来一人,白衣散发,凌乱不堪,实在很不成体统,一时吃了一惊。
她随口道。
“今天不是大喜的日子,爹爹怎么如此生气,堂下的又是何人?”
阮世光一见阮歆媛,想起这最能闹腾的,近来都安安分分,神色略有缓和,只对伏在地上的女人道。
“你看看你,最近都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以后嫁出去都不要说是我的女儿,丢人现眼,简直是胡闹。在自己姐姐嫁人的路上,居然还跑去拦轿子。置我的颜面何在!又置整个相府的颜面何在!要是真被你闹成了,你姐姐不能嫁了,柳侍郎的面子也臭了。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我们家的名声是还不够好听吗!”
他拍桌子梆梆响,四姨娘闻声赶来,只小心劝道。
“老爷,勿要再动怒了,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舒丫头鲁莽惯了,也是这段日子关得太久了,才有此举动。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触霉头。”
她话说的十足谨慎,腹中又还有孩子,阮世光气才消了一些。阮歆媛本不愿意管这些闲事,只是阮世光那一鞭子见了红,血腥味怪重的,味道令人很不舒服,便也上前一步,冷冷清清说了几句话。
“爹爹也惩罚过妹妹了,这大喜的日子里,有什么不能迟些再论的,不然平白冲了舒妹妹的喜头,却是有什么好处不成。我看啊,先吩咐下人把东西打扫干净了,再将洁妹妹带回屋子里去。她这病得长久的养,急也急不得,若是再要逼迫与她,难保她不会做出更激烈的事情来。到时候,事情才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阮世光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静了几分,才道。
“将此女拖去祖宗祠堂跪着!给我跪够三天清醒清醒,之后便送去乡下的庄子吧,我不想再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