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这才盈盈地坐下了,阮歆媛一扯石凳上的绣垫子,扶好了让人坐下,四姨娘眸光微动,亲自动手给阮歆媛斟了一壶茶水,才慢慢道。
“这府里的事,妾身不说,想来大小姐也是一清二楚的,便只说一说妾身自己的事吧。妾身年少的时候,从没住过这麽漂亮的地方,吃这麽好的东西,只是一个穷人,可活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她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即使身怀有孕,神情却露出一点少女的羞涩来,继续道。
“每年夏天的时候,我就下河捉鱼,那水啊又清又甜,月光下一片鱼游过来,就像一片雪白的浪花,漂亮极了。我就是在那一年,遇见了你的爹爹,阮郎。”
“一开始的时候,我总想着,他是爱我的,所以即使嫁给他做妾,又有什么呢?我没读过多少书,也不识几个字,看账本也是后学的。可这麽多年来,我倦了。我在这个大宅子里耗过了我的前半辈子,又会悄无声息地耗完我的后半辈子。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哪里可以去,可以依靠的,我只能呆在这宅子里了。不然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姊妹,也许就要跟我一起喝西北风。我偷偷地拿了钱去救济他们,可我的哥哥欠了赌债,我前些日子才筹够了钱,没有让人,打断了他的腿去。”
阮歆媛听了良久,很认真地嗯了一声,适时发问道一句然后呢,简直是标准好听众。四姨娘迟疑了一瞬,又低声道。
“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为难大小姐。大小姐若是能做到,照拂一二,我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是要报恩的,若是不能,也是我痴心妄想了,还请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现在这相府的形势,我看的一清二楚,大夫人是万万不可能容下我的。如今大公子去了边疆,虽说太子班师回朝,但我瞧着情况复杂,也摸不准以后如何。”
“大夫人无论是为了公子,还是为了以后自己的地位,都断断然不可能容下我的。只可怜我腹中的孩儿,来的太不是时候,只是他又有什么错呢?我在这里求求姑娘,如若……如若我生产的时候,真的出了事,姑娘也不要去追究,但请姑娘行行方便,把孩子救下来,偷偷送出府去。我这一生,已足够的不快乐,无论我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希望,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娶自己喜欢的人,然后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再也不要卷入这相府的事了。”
四姨娘眼神忧郁而恳切,阮歆媛思量良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淑华苑,苏氏正慢摇折扇,躺在太师椅上乘凉,只两个亲近侍女守着,她最近愈发睡得不好,眼神里却晶亮,慢慢对身旁的夏露道。
“你可看清楚了,那贱婢是同阮歆媛在一起了,两人还在凉亭有说有笑,谈了好久?”
夏露连忙跪倒在地,道。
“奴婢怎敢欺骗夫人,那四姨娘确实跟媛小姐说了好久的事,奴婢想着,这二人怕不是要冰释前嫌,连起来手来对付夫人了,所以特地过来跟夫人禀告一声,奴婢可是绝对忠心的。”
苏氏手中折扇一停,扯了嘴不屑笑道。
“就凭那贱婢,也配与我相斗?只是她怀了孩子,有了这张护身符,就敢不把我当回事了。老爷最近也宠她得很,有事没事就往她那边跑。男人的殷勤,就跟河里的石头一样不值钱!只是我做了这女主人的位置,却万万不能让给别人的。她以为有了孩子,就可以翻身了,你且附耳过来,我教你一招。”
夏露连忙凑过去,听得脸上迟疑之色渐起,小声道。
“夫人,这样到底是损阴德的事,真的要这麽做吗?万一让老爷知道了,恐怕……”苏氏一看她那瑟缩样就烦,清声斥责道。
“你这怂货,你不说我不说,老爷怎么会知道?我只是叫你去试一试,又没叫你亲手害她。就算真的出了事,干系也担不到我们身上来!”
侍女喏喏地应了,连忙退下赶去荷花鲤鱼池。四姨娘和阮歆媛正闲坐在一起说话,半晌四姨娘才道。
“坐得久了,身子也酸得很,妾身想起来走一走,不知道大小姐愿不愿意赏个脸?妾身知道有一处花疏些,那儿鲤鱼可多了,一旦洒下鱼食,有一条个头极大的,还会跃出来抢食儿呢。”
阮歆媛讶异地扬了一下眉道。
“竟有这样的景儿?那我可是要瞧瞧的。”
侍女跟在身后,两人就沿着水边慢慢前行,在另一边水畔,看到了同来散步的二姨娘。三人含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及至一处水高处,青石淹了半边,四姨娘笑道。
“便是这里了。”
她说话间向阮歆媛伸出手去,也想讨一把鱼食来撒。
阮歆媛正要走过来,突然一只黑猫高高跃起,向两人冲将过来。阮歆媛下意识抽身后退,四姨娘却是躲闪不及,一时惊叫了一声,竟往后直直跌去。阮歆媛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反应极其迅速,立刻抢步上去试图拽住人手腕,却终究迟了一步,二姨娘被这电光石火间的事故惊呆了,在她的角度看来,仿佛是阮歆媛亲手将人推下水去。
二姨娘捂着嘴惊呼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反方向退了一步,生怕阮歆媛狂性一发把她也一起丢下去。后退了几步小跑着去喊了家仆来,侍女扶着她时,她惊魂犹未定,阮歆媛站在岸边,眉目清肃得可怕,她已叫璃月去追那只黑猫,自己却一直没有走。几个精壮的家仆脱了衣裳下水去救人,幸好天气已热透了,池水尚是温的。
四姨娘一只绣鞋被荷花茎缠住了,整个人沉沉地昏着,已失去了意识,捞上来的时候衣裙全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眉心紧皱带着说不出的愁苦。她身怀有孕,也不好背着走,又要把喝下去的水逼吐出来,一时众人十分为难。阮歆媛半蹲下身去,二姨娘刚想叫,又被她森冷眼神一逼视,不得不老老实实把话吞下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