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歆媛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的腹部，又按压了几下心口，左手一直拈着她的手腕，一股真气缓缓输送进去，四姨娘头一歪，猛地吐出一大口池水来。众人刚有喜色，阮歆媛的脸却沉了下来，皱眉道。
“来两个有力气的，用滑竿把四姨娘抬到房间里去，去两个人喊稳婆和大夫，剩下的人去烧热水，准备药和毛巾，还有其它的东西不用我多说了吧，她要生了。”
二姨娘也是生过阮梦舒的人，自然是知道四姨娘现在情况，眼看人裙底溢出血来，惊得是一头冷汗，跺脚道。
“还不听小姐的话快去？我且去向老爷知会一声。”
众人急急忙忙转移了阵地，在四姨娘的房门口乱成了一团，侍女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阮歆媛看着镇静，脸色却愈发肃得吓人。阮世光下了朝才走到半路，赶紧上了马车回家去。二姨娘进去看了一眼，又出来了，摇摇头拦住想进去的阮世光。
“老爷，女人生产本就是血事，带红不吉利，您可万万不能进去沾染这血光，让我们代劳也就是了。”
阮歆媛拨开两个端着毛巾进去的侍女，径直推开门去。屋里更是一团乱，稳婆半跪在床榻前，握着四姨娘的手鼓励她。四姨娘汗如雨下，额头青筋暴突，攥着人的手死紧，见阮歆媛来了，十分艰难地笑了一笑，凄声道。
“没想到妾身跟大小姐还没说完，报应就要来了。老爷在哪里，老爷呢——啊！”
她话说半截，已变成一声惨叫，脸色扭曲起来。
阮歆媛看她舌底含着参片续着一口气，却眼见着是要不成了，满头凌乱青丝散在床上，被面上全是斑斑血迹，纤细十指见什么抓什么，修剪精美的指甲都翻了盖儿，也顾不着那点疼，只叫得愈发撕心裂肺起来。阮歆媛眼神悲悯，良久才道。
“我答应你的，我尽力去做。你是生是死，且看天意，我也无能为力。”
四姨娘疼得都恍惚了，迷迷糊糊听到她一句话，勉强振奋了几分精神，挤出一个艰涩的笑意来，收住喉咙里的惨叫，把最后一点力气用来呼气和吸气。待阮歆媛出来，阮世光急忙问道。
“媛儿，里面情况如何，她有没有事，孩子呢？”
阮歆媛淡淡地摇了摇头，负手走到一棵树下站住了，只静等结果。稳婆洗了洗手上的血，递出来两张纸条。一张写着大，一张写着小。一时气氛十分古怪地沉默了，所有人都低下头去。阮世光犹豫了片刻，抬手去拿那张大的。侍女脸色一喜抬起头来，却见阮世光将那张大的揉皱了，丢到地上去，轻而疲倦地开口了。
“要小的。”
一声婴孩的啼哭划破天际的时候，所有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一个婆子小心翼翼将孩童洗净了，拿紫花褥子抱起来送给阮世光看。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小少爷呢。只是刚生出来，经不得风的。老爷看罢了，奴婢就先抱回屋里去了。”
阮世光点了点头头，阮歆媛扭头看了一眼孩子，眼看虽然是瘦弱些的，倒也会哭会闹，即刻抢步进去四姨娘的屋子去。整个屋子都是浓浓的血腥气，难产的后果就是稳婆持了剪刀来，亲手剪开了她的肚皮，血是再无可流的了，四姨娘整个人都是苍白的。
侍女都跪在地上小声地哭泣，阮歆媛半跪下去，也不管裙下沾染了血泊，她还是尽力地扣住了四姨娘的手腕，试图输送真气进去。没过多久她就睁开了眼睛，阮歆媛的心却是一沉，她救过的人不多，杀过的人确实太多了，这种回光返照的眼神，她看得太多太多。
四姨娘脸色透出一股接近苍青色的白来，垂死的脸上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她有些吃力地伸手去抓，阮歆媛赶紧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她抓牢了，仿佛溺水的水抓住一根稻杆，心满意足地抽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
“媛姑娘，我……咳咳，我还没见过我的孩子，他还好吗？现在……在哪里，是男是女？”
她才说了一句，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几滴稀薄的血喷溅在已经被鲜血濡湿大半的床上。
阮歆媛继续输送着内力，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道。
“他很好，就在隔壁的屋子里。刚生下来的小孩子，给喂了奶，已经睡着了。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他，让他开心快乐地长大，不会让他像你一样。你累了，该睡了。”
四姨娘的喘气变得艰难起来，眸光愈发涣散了，只拽着她的袖子，发出古怪又意味不明的嗬嗬声，阮歆媛知道她是喉咙里也涌出了血，只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又重复了一遍。
“你累了，该睡了。你的孩子很好，不会出任何事，过不了多久，你也会重新成为一个孩子。”
她语气柔和极了，低低地为她唱起西洲曲来。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她的歌声愈发缥缈起来，像一首哀伤至极的挽歌，只唱给归人，脖子上的凰玉散发出柔和的荧光。
阮歆媛起初还一无所觉，直到唱至忆郎郎不至，终于感觉自己身上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凰玉愈发明亮起来，这种感觉非常温暖干净，她没法明确描述，但是很喜欢。她心念一动停下了歌声，开始默念往生咒。莹白如雪的光芒飘飞而出，变成星星点点的碎散光芒，最后都消失了，四姨娘的呼吸彻底断了，她眉目舒展开来，像是睡了沉沉一觉。
阮歆媛起身，裙裾的血一路滴下去，滴成一个小小的血珀，她却没有抬头看脚下，而是仰头望天，苍青色的，九九之极，仿佛无穷无尽。她有些倦了，只哑声道。
“把这些带血的都烧了，血气重，小孩子命轻，不能撞着这些。来两个人把四姨娘洗干净，上了妆，身上所有地方都弄妥帖，管家会去棺材铺子操办一干事物。你们也不要慌，办完丧事之后，管家会把你们平均分到其它院子去，也不会苛待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