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歆媛回了相府,还是下午的时候,天阴沉沉地被一层乌云盖牢了,一丝阳光也无,她挥退了众侍女,自己盘腿坐在榻上。离开了萧越泽之后,她就感觉到头脑清醒了不少,仿佛从那种狂热的心态脱离了出来。有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从脖子上把凰玉解下来,捏在手心闭上了眼睛,开始进入长久的打坐和神游。
仿佛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又或者只是向前迈了一小步,眼前的黑暗逐渐破碎了,出现了无穷无尽的山峦。每一座山峰都高耸入云,却又十分孤立自主,竟没有几座是黏连在一起的。像什么互不相容的老仇人。凰砚坐在悬崖上的一大块青石前,轻轻地哼着歌谣。他的长袍被风吹动,翻飞着隐约可以看见内里的白袍,像破碎的紫色蝶翼,手边还有一管白玉的笛子。
他见到阮歆媛来了,却并没有急着起身打招呼,而是自顾自举起笛子来,幽幽地吹奏。那声音柔和得像山间的溪水流淌,又带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悲伤,吹至末尾的时候无穷无尽的桃花涌现出来,将凰砚整个人都淹没了。阮歆媛大吃了一惊,三两步走过去要扶他,一只修长的手却突然轻轻一抖,所有花瓣都在一瞬间化为了飞灰。
凰砚的动作优雅从容,慢慢地从一地桃花中踱步出来,收起那管笛子。阮歆媛敏锐地看到了笛子口系着一枚鲜红的穗子,一时不由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
“这笛子……我曾见过的。”
凰砚翘起唇角,微微地笑了一下道。
“是啊,不仅见过,还在什么地方吹奏过呢,圣女殿下,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清减了许多,可真是让人心疼得很。”
“我为你吹过?”
阮歆媛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道,还没等凰砚回答,自己先摇了摇头道。
“不对,不是你,我记得……不是你。”八壹中文網
凰砚收起了那只笛子,悠悠笑道。
“自然不是我,却也不应该是三皇子,对不对?”
阮歆媛一拧秀眉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那指的又是谁?”
凰砚摇头道。
“所谓天意,就是不肯明说明指的东西,世事如棋,圣女殿下还没有看破?”
他自虚空中一指,远处有一座山峰突然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动,继而很快地坍塌下去,化成粉碎,期间动静很大,随后就安静了,只剩下一地碎石勉强证明它真正存在过。凰砚迎风而立,衣袍悉索作响道。
“真亦假时假亦真,圣女殿下,我已经看破了,却不能对你说破,这,就是规矩,是天意,你得自己去找答案。”
阮歆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道。
“我确实丢了一些东西,对不对?我要怎么才能把它找回来,我总觉得好像很珍贵。”
“是啊,老天何其无情,他让相爱的人分开,理想者低下头颅,正义的人怒吼着死去,所有的王座上都沾满永远洗刷不干净的鲜血,但……这就是人。”
凰砚轻轻地说道,松散长发被山风一带,散开流泻成白色的瀑布,他并不意外,只温柔地对着阮歆媛笑了。阮歆媛看着凰砚动手,掐了几个她看不懂的手诀,她轻飘飘地向下坠落了,头顶是深邃的星空。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但我希望那一天来的早一点,这样你也许,不会太难过。”
凰砚大笑一声,如她一般跌下了悬崖,轻飘飘地像一片叶子。阮歆媛想去伸手抓住他,却捞了个空,在越来越强劲的飓风中,她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眼睛。再睁眼,已是尘世。
萧越泽心情很好,他吃完了那盘蟹炒年糕,认为味道实在是不错,多赏了一点银钱,这才优哉游哉地回了府邸,黑衣的谋士跪坐在书房前的软塌上,看东西看的很专心。萧越泽来了之后,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放下薄薄的古籍跪地行礼。萧越泽漫不经心地问道。
“人都已经派出去了?”
黑衣谋士点了点头,划出一字曰事。
萧越泽唔了一声,姿势随意地坐了下来,要了一杯茶水喝,甘甜水色润喉,他才轻轻地笑了出来,眯着眼睛道。
“我现在觉得很快活,非常快活。她看起来简直像我的未婚妻一样,也许不会花太久,她就是我的东西了。其实我早应该这样,却还是忍了很久,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记住,你派出去的人一定要日夜不停地寻找他的踪迹,务必趁机斩杀了他。”
他越说语速越快,眼神都亮了起来,露出欲望的野火。
宋祁渊依旧待在山上,他伤得实在有点重,气血亏损得厉害,这东西又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补回来的。太虚弱的时候,吃太贵重的东西,反而会虚不受补,更加猛烈地摧残身体。这点权真大师比他更清楚,所以并没有一股脑地把自己压箱底的好东西全部拿出来,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钱不给我一个铜板,还要我为忘年小友担惊受怕,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宋祁渊当然是不会痛的,但他也没法活蹦乱跳了,他现在每天夜里心都会断断续续地绞痛,最后在浓厚的安神香中才会勉强睡去。后来他就学乖了,每次夜半醒来的时候就静静地抄写佛经,墨色的字迹从他的指尖流淌下去,一开始他痛得笔都握不住,后来逐渐能写出龙蛇般的纂文来。权真大师见他倒有点苦中作乐的情怀,分了他一本金刚经。
宋祁渊后来写得蛮漂亮了,权真大师见他老是窝在屋子里也不好,就把人拉出来晒晒太阳。秋天的太阳非常温暖,映照在他有些苍白的面容上,让宋祁渊觉得很舒服。换了血之后他总是手足冰凉,每个落雨的夜晚都会被冻醒,被窝里仅有一丝热气,近乎缥缈了。他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四肢舒展像一只猫,或者一条获得温暖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