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一人之力,寻人总是艰难些,但从不放弃任何一丝的希望,也是我们医家的坚持。我相信她还在这个世间的某一个地方,安安心心地好好活着。还有一点话,我想要交代给你。”
宋祁渊长眉一挑,有点迷疑道。
“先生爱徒心切,我自然是理解的,却不知有什么还要对我讲的,莫非是又有了调养的药方?”
老大夫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
“你要小心那个叫阮明的年轻人,我看他心术不正,不是易于之辈,老朽言尽于此,这便给你煎药去了。”
说罢他决然起身,甚至没有再留一丝言语,当真慢慢踱出了宋祁渊的视线。宋祁渊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并没有发现在暗夜的掩盖,有人偷偷地走进了药房里,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老大夫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冰凉了,他手指握得很紧,呈现出一个近乎痉挛的形状来,眼睛睁的大大的,仿佛是见到了什么事情,宋祁渊垂着睫毛,几乎有些漠然地冷笑了一声,身体却半跪下去,轻轻道。
“我来看您了,如果这就是罪证的话,请您松开手。”
尸体依旧紧绷得很,他费了点力气才攥出一小块残片来,上面却不过是一张药方的边角纸。是决明子。
宋祁渊珍而慎之将残片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命令仵作不要解剖,先把人放进棺材里。天气冷有一点好处,至少尸体也不会臭得太快。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却感觉凉意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几乎要淹没他。宋祁渊坐了很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昨夜确实有人进过老大夫的帐篷,他的帐篷离临时搭建出来的药方非常近……非常近。
是阮明。宋祁渊又冷笑了一声,那张残片好像突然变烫了,在他怀里心口的位置,突突突地发烫。阮明虽然是阮歆媛的哥哥,但这两人关系怎么样,宋祁渊心知肚明,如今要整治他,想来阮歆媛还会拍手称赞。他坐在那口棺材面前,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人请阮明过来,脑子里却在盘算等会儿的一系列说辞。既然要动手,自然是要把人钉死的好。
他的徒弟还没有找到,倒是可惜了。这个念头转了一转,被宋祁渊按下去了,他揉了揉眉心,眼神深沉如暗夜。阮明不多时就掀着帘子进来了,倒还是个笑模样,从容自若。宋祁渊道一声坐,他也就从从容容地坐下了,只是看着那口棺材,不自觉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宋祁渊低声开口道。
“这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军医,但是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
阮明微微低着头,摆出了一个“我在认真倾听”的姿势,眼睛却垂得有些低,遮掩去了一些东西。宋祁渊仿佛在唱独角戏,也不在意,自顾自道。
“军中虽然没有比他医术更好的人,不巧这种毒我却是见过的,在皇上的宴席上,当时可是死了不少人,轰动一时。”
阮明乖乖点头,顺着他的话头接道。
“那宋将军以为,我们军中也有西域的奸细?”
宋祁渊把那口气叹出来了,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道。
“我只说了刺客,你怎么知道是西域奇毒?”
阮明自知失言,心里拍了自己一巴掌,这才笑道。
“我虽远在边关,却不敢忘记孝道,定期给家父寄信,家父也会指点我一二,这件事还是从他哪里听说的。”
宋祁渊似是觉得这个解释还可以,便点了点头,没有拆穿他当时阮世光第一批病倒这件事。
谁按捺不住,谁就得棋差一招,输的一败涂地。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突然就对这种权力和阴谋的倾轧有了说不出的厌恶,眼尾带出一点冰冷的殷红来。宋祁渊轻轻地敲打着棺材那点木漆的面,声音原本只是单调,然而配合着躺在里面的,已经死去的人,平白就添了一股凄冷奇诡的意味。阮明看宋祁渊半天不说话,不由皱眉,他小心试探道。
“既然将军已有了眉目,倒不如先让人入土为安?我看着阴气怪重的。”
“哦?”
宋祁渊似笑非笑地一扬眉,阮明心跳得愈发快了,只好把指尖缩在袖子里,不敢露出一点破绽来,声音平稳得像在说些聊天的闲话,其实掌心那点肌肤都被掐破了,“到底是军中,军心为重,您说呢?”
宋祁渊心里盘算着,还在回忆那次西域刺客和萧越泽的详细关系。半晌才回过神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言语,半晌才懒洋洋地一挥袖。
“我这人,别的都可以不讲究,唯有一点,死人这件事。查得明明白白了,我才好意思送人入土为安,否则人家怎么瞑目?”
一人是一出好戏,这边宋祁渊把阮明逼得如坐针毡,那边京城里,太子是真实感到了什么叫做有力使不出的憋屈。萧战像是一个瞎眼的老人突然开了天眼,简直把他当成了什么冷宫里刚拎出来凑数的公主,迫不及待地要把他和亲出去。太子府的门槛还没来得及修得更高,又被踏平了几寸。太子久未归来,这次大臣们像是逮到了好机会,送的礼还没堆热,又要被他随手送出去。这些都交给了管家,还不是最让太子头痛的。
头痛的是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公主。听礼部说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娇嫩得就跟一朵花一样,萧皓轩每天看一遍水盆里自己的脸,都感觉到在自己在待宰的边缘。定亲只在冬至时节,大婚正好能赶上年关口。蛮夷小国对于没攀上王妃,做个太子侧妃的结果感觉很良好,只有小公主不依不饶,恼怒得很。她听说三皇子萧越泽风流俊秀得很,却没有见过萧皓轩,一想到那个年龄差,幼弱的心灵仿佛遭到了什么可怕的戕害。
你说萧皓轩他闲吗?他也不闲,萧战有意要锻炼他,成天丢一堆文案给他看,把他看得头昏脑涨,心里恨不得抱着自己的兵书跳进哪个水池子里,才能得到片刻的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