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如今风云飘摇,哪里还顾得上新春的举子们,不过是潦草塞到各部,就开始给大晋干活卖命了。这年轻人也姓阮,还称得上一个八竿子堪堪够得着的宗亲。
阮世光看他年轻风流,也许以后是个贤能有为的,只是朝廷乱成了一锅粥,谁也顾不上他,反而是耽搁他的前程,索性把他亲手要了过来,做了自己的门生。
这一场劫难若是能挺过去,在丞相身边历练的好处,那可真是数也数不尽的。这年轻人单名一个曜字,兆头倒也不错,有那么点日上中天的味道。
自己的儿子不在身边,女儿们或是嫁了出去,或是流离在外,也许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什么消息,因此留他在身边,也算做个念想。
苏氏倒是很喜欢他,这八竿子打过来的一点远方宗亲,长得还和阮明有一点相似,哪怕是边角缝隙里抠出来的那一点,作为一个母亲,也足够叫她欢喜了。
阮语嫣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相府里也没能呆太久,又继续回去守着自己的平阳侯府了。
毕竟在这个时代,嫁出去的媳妇不老老实实呆在婆家,却经常往娘家跑,丈夫还外出征战,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的勋贵之家,名声更为重要。
阮曜手执一颗云子,面上含笑道:“老师,你在烦忧什么呢?这一局棋子,本来是您占了上风,如今的局面,却不乐观啊,可是有烦心事。”
阮世光回了神,苦笑一声,看着一颗落在中元的棋子被取走,这会却是静默不语了,什么也不肯多说。
两人的气氛正有些僵持之间,苏氏却亲自端着茶盘进来了,还带着一些小巧精致的茶点。
自打出了种种事端之后,这个女人倒是愈发谨慎小心起来,不肯让阮世光察觉到,哪怕她有一点的小心思。
然而很偶尔的时候,这些感觉也会流露出来,毕竟这个大晋已经风云飘摇了,还有什么不可以说,不可以做的呢?
苏氏虽是个妇道人家,但这些天外面传的轰轰烈烈,她不是个聋子,更没有捂住自己的耳朵,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阮世光下棋的技艺,她是了解的,以往萧战清闲的时候,也会召阮世光进宫,手谈几局,挺有点君臣相欢的意思。
但今天,他把棋子落得七零八落的,就跟他的心一样。夫妻多年,苏氏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一个眼神,阮曜知情识趣地退下了,只携走了一块翠色的茶点。苏氏抬手为阮世光斟茶,眼看碧绿茶水逐渐充满了白瓷的杯子,才慢慢递过去。
阮世光接过来,没有说话,苏氏却忍不住打破了沉寂道:“老爷如今这神情,可是后悔了?”
她这话说的有点没头没尾,只是夫妻多年,阮世光哪能领会不出她的意思,因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仍然保持着沉默。
苏氏吹了一下有些滚烫的茶水,眼神平静道:“老爷,自从这丫头回来的第一天起,府上就没有一天是安生过的。
前些日子闹的事,您好不容易狠下心,把她驱逐出了族谱,如今若是出尔反尔,岂不是往整个相府和宗族脸上打一巴掌?
有些事,做过了,就不能反悔。”
阮世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又哪里愿意出尔反尔教世人看笑话。
只是如今的情况,你也看清楚,叛军步步逼近,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打到帝都来了。”
他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两难抉择之下,一张脸皱得不成模样,倒是活生生苍老了十岁一般,又道:“脸面名声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媛儿毕竟是我的女儿,若是私底下接触一二,凭着她的性子,即便城破了,我相信,她也会给我,给整个相府留一分体面。”
苏氏咬了一口茶点,神色平和如常,淡淡地提醒道:“老爷,除了女儿,您还有一个儿子!他在回来的路上,您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难道还想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疾言厉色,只透着淡淡的疲惫。
阮世光不知回答苏氏,他心里没底,实际上现在也有点无措了,不是每个臣子都能遇到君王被逼到兵临城下的时候。
这件事也不是下下什么罪已诏就能解决的,宋祁渊是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这一趟来,是肯定要萧战的命的。
女儿已经没有了,真的要冒着风险,让儿子也死在回来的路上吗?阮世光不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下都扎得他见血。
他看着那盏茶冒出袅袅的热气来,最后逐渐凉了下去,只得静默地叹息一声,不再说任何话了。
萧战自视甚高,不愿意迁都再做计较,毕竟他还要保留作为一个君王的尊严,如果是战死在殿前也就罢了,落荒而逃的时候被宋祁渊追上,也许还要受什么凌辱,实在是一件令人发指的事情。
他受不了这个,倒不如不逃,军队总会回来的,他要拼死做最后一战。
这就苦了帝都的百姓。平时这里是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连机遇都是无限的,如今却被关在一座城里,有的进不来,有的出不去。
人心惶惶,没有谁能真正鼓足勇气,背水一战。皇宫如今已经戒严了,每日早朝依旧,还添了午朝。
萧战身边的侍卫多了一倍又一倍,这个节骨眼上他再也没有心情去什么后宫,只想解决眼前这件大事。
若是诸天神佛保佑他能平安度过,他烧香拜佛都成。然而老天有眼,又怎么会再保佑他。
没有人再愿意庇护他了,有时候欠的债,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是必须应该偿还的。
阮歆媛起草了一份投降的书稿,众人加紧誊抄,半夜的时候命令无数弓箭手,射入城中。
第二天萧战醒来的时候,场面已逐渐向宋祁渊倾斜了,无数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些东西,他们无知得近乎天真,但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