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郑国公在朝堂上还是有些地位的,断不会因为嫡子误杀了舞姬而动摇。
可郑容礼的行为,还有伤及他人的可能,在加上宴上女眷与嘉安太后施压,德容太后不得不做出些表示。
行刑的时候手上功夫最是要紧,德容太后本暗地里吩咐了太监,要他们轻些,但叫沈规戳破,于是腾换了嘉安太后的人手来打板子。
如此这般,所以才让郑容礼被打的下不了床,也难怪鲁氏急着要回来,撇下了郑令意也不曾觉察。
郑令意那日回到国公府里的时候,正见月枝匆匆出来,见她回来了,也是一惊,道:“姐儿,你是怎么回来的,奴婢正要去接。”
把郑令意落在皇宫里,说起来也实在是丢脸,今日国公府的脸面难道丢的还不够吗?
月枝刚才出来打算接郑令意,其实也是瞒着郑国公的,郑国公正在安和居大发雷霆之怒,若叫他知晓,只怕更要火上浇油。
“平王府的沈姐姐顺便载了我一路。”郑令意按着预先想好的词说。
月枝稍有几分不自在,可见郑令意怎么说也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了,又何必节外生枝,便道:“那成了,姐儿快进来吧。”
“月枝姐姐,”郑令意很顺从的跟她进去了,半点芥蒂也无,只是道:“我想叫咱们府上的下人去给沈姐姐道一声谢。”
月枝犹豫的很明显,虽说沈沁送郑令意回国公府,国公府用长辈的身份出面道一声谢,这本是情理中事。
可今日那处处叫郑容礼难堪的沈规,不也是出自平王府?还与沈沁是亲兄妹,鲁氏难免介意。
“月枝姐姐也不必告诉夫人,我知她今日定是心烦意乱的,可该要的礼数也是要的,若不做足了,日后恐让人挑刺儿呀。”
郑令意这话,倒是在替鲁氏着想。
月枝点了点头,招手唤了一个小厮来,说了几句,又瞥见绿浓手里的那筐樱桃,蹙眉道:“姐儿还有闲心买樱桃,叫夫人知晓了,又添一桩罪。”
话虽难听,但却是好意。
郑令意那一回的雪中送炭,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去岁某日,郑令意偶然撞见月枝躲在荒僻处哭泣,几番试探下来,才知月枝攒下的积蓄都叫她兄长输光了。
月枝只得预支了一年的工钱拿去给她兄长下聘,新嫂不是个好性的人,对婆母屡屡顶撞,气得月枝娘亲又病了,却推说没有药费。
月枝身上再摸不出一个铜板来,只好躲起来哭。
郑令意递钱给她时,她还颇为警觉,以为郑令意要收买她,犹豫再三收下了五两银子,还说等发了工钱便还给郑令意,郑令意也应下,只说她是借,不是赠。
她虽这样说,可月枝到底不信,但眼下过了都快一年,郑令意却连半句吩咐也没有,倒使得月枝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有些时候,说话办事总忍不住稍替郑令意兜着点。
这不是郑令意的意外之喜,而是她算定了的。
五两银子买些许好感,再便宜不过了,郑令意很懂人心之难能可贵。
……
郑容礼的事情不说闹得满城皆知,这朝臣里头总是瞒不住的。
郑国公后又把郑令意寻了过去,细细盘问过那日的情况,听罢长叹一声,道:“蠢材就是蠢材!自己寻死不说,还跑去给别人当垫脚石!”
这话里说的,自然就是沈规了。他的境遇与郑容礼相比,可谓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虽说没有真正建功立业,但嘉安太后极抬举他,叫他做了太子侍读,而且还顺手给沈沁补上了郡主的封号。
待下一回郑令意见到沈沁,那可就要口称郡主了。
如今的世道,女子凭自己挣一份体面几乎是不可能的,总得依仗父兄才可。
平王膝下有两位嫡子,一位嫡女便是沈沁。嫡兄沈越性子与平王如出一辙,虽已娶妻,可夫妻俩皆是一路性子,连小小平王府也掌管不了,至今这平王府的主事大权还捏在平王妃手里。
沈规前程有望,想来这平王妃心里虽高兴,却不敢得意。待过了半月,风声渐渐平息之后,这才在平王府中举办了一个宴会,帖子竟然递到了国公府。
“去吧。”郑国公看着茶几上的朱色请帖,倒也很干脆。
鲁氏自然有些不愿,但她知道郑国公是装大度,万万不能驳他,便点了点头,做出一副忍气吞声之态。
“我知道了,可咱们这样不计前嫌,会不会反叫旁人以为国公府有所忌惮?”
这话也是郑国公心中所虑,不得不说,鲁氏对郑国公还是相当了解的。
“那你说怎么办?帖子都递到眼前了,如若不去,平王府再煽风点火一把,岂不是要把我架在火堆上烤?”
但凡郑容礼有点脑子,郑国公都不至于陷进这两难的境地里。
“那我就推说身子不爽,让柔香带着十五去吧。那日宴上,十五与平王嫡女坐在一块儿,多少也算点交情。好叫堵了旁人的嘴,也叫平王府知晓,咱们到底是不乐意理会他们的。”
让郑令意和沈沁坐到一块去,虽说是鲁氏一手布置的,可鲁氏并不知道她们两个还算投缘,只想着赶紧找个人把这桩子差事给推出去。
可郑令意毕竟是庶女,年岁又轻,不得不让吴柔香一道去。这一趟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自然是郑令意来抗。
郑国公觑了鲁氏一眼,嘲讽道:“好生抬举呀。”
鲁氏虚伪一笑,道:“国公爷说什么呢?”
“事儿就这么办吧。”郑国公没理会她,起身便走了。
他们这对夫妇,也就只能这样虚与委蛇的过下去了。
鲁氏派人来知会了郑令意一声,在这种事情上,郑令意哪有的选,只得应下。
平王府定下的是晚宴,日头西斜之后,郑令意才慢吞吞的准备了起来。
她已经是慢了,却不知这吴柔香更是慢,在清辉阁外等了许久,还不见她出来。
“五哥儿。”身侧绿浓福了福,道。
郑令意下意识便跟着行礼,起身时才清楚瞧见了郑容岸,柔声道:“五哥哥。”
郑容岸略一颔首,显得有些严肃的说:“便是今日去平王府?”
“是。”郑令意老实道。
郑容岸的神色微微起了些变化,对郑令意道:“不许再节外生枝,咱们丢不起这人了。”
‘干我何事?’
郑令意暗自腹诽道,面上却不得不顺从的说:“是。”
“夫君,你回来了,这就好了。今日孩子有些黏人,我方才脱身。翠樱,备水去。夫君去梳洗梳洗,也瞧瞧孩子吧。”
不得不说,吴柔香实在长进不少,这一叠声的嘱咐,听得郑令意都觉得心里熨帖。
时辰也不多了,两人便一道出府,坐上马车朝平王府去了。
郑令意与吴柔香也是许久不曾私下里见面了,想来是吴柔香这些时日生活顺意,没什么好找郑令意商量的。
“好好的婚事叫人搅和了,你倒是没事儿人一般。”
吴柔香说着,见郑令意蓦然回神,脸上还有懵懵懂懂的神色残留,她方才竟是神游太虚了。
“我能有什么法子?”郑令意勾了勾嘴角,竟还笑得出来,“不过是给嫂嫂出了两回主意,嫂嫂难道就以为我有通天本事了吗?还不是任人拿捏?”
“这倒也是。”吴柔香假惺惺且怜悯的看着郑令意,对方只报以一笑,让吴柔香觉得颇为无趣。
郑令意像个没筋骨的面团,任人掐、戳、揪、刺,愣是不给半点反应。
因为郑令意清楚,若是她露出半点例如怨怼、不满、悲戚之类的神色,吴柔香就会说的来劲儿,不如忍了,让她自讨没趣。
两人话不投机,吴柔香自然也不会对郑令意有好脸色,一进平王府便寻了个闺中熟识的女眷,迎上去寒暄彼此夸赞一番,故意把郑令意撇下。
她做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留意着郑令意的动向,想看她尴尬无措的样子,却见平王府的一个婢子主动去寻了郑令意,对她说了几句话。
郑令意点点头,又对那婢子说了句什么,转身朝吴柔香走来。
吴柔香连忙移开视线,却已经迟了,叫郑令意给逮了个正着。
郑令意觉得好笑,面上却是恭敬之色。
“嫂嫂,我随那位婢子去去就来。”郑令意有意把话说的含糊。
吴柔香还想再问一句,却见郑令意浅笑着福了福,转身便走了。
传话的那个婢子郑令意认得,就是那日伴着沈沁的,唤做春水。
郑令意随着春水走过了弯弯绕绕的一段路,上了一座独栋小木楼,绕着走了两圈的楼梯,才见到沈沁穿着一身日暮蓝衣裙立在那小楼回廊上。
春水带到了路便止了步,也对绿浓努了努嘴,绿浓便也顿住了脚步。
郑令意独自上前,轻道:“郡主?”
沈沁头也不回,只迎风仰首饮下一口冷酒,道:“那人是谁,姐还是嫂?”
郑令意被夜风吹的眯了眯眼,走在沈沁身边,把手臂往栏杆上一依,道:“是我长嫂。”
“嗯,不错,倒是袭承家风。”沈沁显然是在讽刺。
郑令意站在高楼上向下看去,方才走了那么好些路,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小楼离那待客的院子并不远,不过隔了个围墙,还是能轻易将这庭院中的众生之态尽收眼底。
郑令意也很快在人堆里找到了吴柔香,想来方才吴柔香刻意冷待也叫沈沁站在这高楼上瞧见了,怪不得会让婢子把郑令意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