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与吴罚的婚事,就这样匆匆被两家人给定了下来。
虽说是定了下来,可吴家却连个准话都没有,什么时候下聘,什么时候过门,鲁氏和乔氏连议都没议过。
郑令意的婚事又赶在了郑莹莹前头,她心里本是不舒服的,但因郑令意这门婚事看起来的确是不怎么样,所以郑莹莹连句含酸拈醋的话头懒得说。
这府里上下都知道,郑令意现如今是栽到坑里去了,滚满了一身的污泥,这辈子也爬不起来了。
知秋从外院拿点心回来,刚巧逮住了几个说闲话的小婢子,她虽没阻止,不过那些婢子们瞧见她来了,一下作鸟兽群散,装模作样的浇花洒扫去了。
即便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知秋用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的。
“姐儿,你寻什么呢?”
知秋端着点心走进屋内,看见郑燕如正往茶桌上摊了一方包袱皮,包袱皮上摆着个两掌宽的匣子,她又背着身子在那些私房物件里寻摸着。
郑燕如将一小钵的金豆子倒在了匣子最底下的一层,又倒了一层的银馃子。
知秋把桃酥放在一旁,来到郑燕如身边看她忙活。
“等我理好了,你偷偷的给十五妹送去,就说是我给她添妆用的。”
郑燕如声音哑哑的说着,又拉开第二层,往里头塞了一叠子厚厚的蚕丝锦帕,然后往锦帕上放了一对玉镯,通透的玉色里泛着淡淡的蓝沁,像是白云层后的蓝天。
玉镯边上又各摆了一对蓝色和玉色的耳坠子,皆能跟镯子配成一套。
知秋听出了郑燕如的哭腔,知道她方才请安的时候一定又在鲁氏跟前受了委屈,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疼的看着郑燕如。
“这对福金猪姐儿也要给出去吗?”知秋见郑燕如把金猪搁到匣子里,问了一句。
郑燕如没半点不舍,又把自己久不戴了的几根簪子给放了进去,“我手里这样的东西多了去了,给些出去又有什么紧要的呢?十五妹只怕连两粒金瓜子也攒不起。”
府里人人知道郑令意这门亲事落拓的很,郑燕如即便是帮了她一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罢了。
郑燕如立在桌旁出了会子神,又转身从书案的暗格中拿了两张田契房契出来。
“姐儿,这会不会太贵重了些?”倒不是知秋小气,如若郑燕如嫁了人,嫁妆里随着的庄子和田地都到了手上,她自然不会在意这一个子儿两个子儿的。
可郑燕如手上捏着的这几间庄户,一半儿是生辰时所得的,一半儿是近些年来她用租金和积蓄买的。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这间庄子和连带着土地与吴家的田产毗邻,我昨个让黄杏去打听了,那田产是吴家中公的,并不是乔氏的。我想着给了十五妹,倒还合用些。”
郑燕如说着,有些忍不住泪意了,匆匆把田契塞进匣子里,又掏出绢帕拭泪,想来刚才的忙活劲儿都是为了堵住眼泪。
知秋在她膝边蹲下,万分心疼仰首望着她说:“姐儿,是不是夫人又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郑燕如抽泣了一会,悲怮且不解的说:“三妹品行不端,十三弟挨了宫里的板子,各个闯下的祸事都比我大,我只是没有成亲罢了,在她眼中却还比不得他们两个!”
知秋听得心里难受极了,可她又不是什么舌绽莲花的人,过了半晌也只挤出一句来,“姐儿若忍不住了,奴婢陪您一起绞了头发做姑子。”
朴拙的忠心溢于言表,倒叫郑燕如破涕为笑。
她抚了抚知秋的脸,似有所感的说:“有一点我和十五妹倒是一样的,都有一个亲如姐妹的好丫鬟。”
一提到绿浓,知秋也很有感触的说:“十五姐儿待她一定很好,不然绿浓也不会这般掏心掏肺的,可她如今流落在外,夫人又禀了官府去寻她,想来是风餐露宿,一定很艰难。”
绿浓没有回国公府,一看就知道是郑令意的主意,鲁氏怎么可能毫无动作。
除了在饮食用度上又苛待了几分外,她还罚了郑令意抄写经文,日日要月枝去取了查验,郑令意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要搭进去了。
至于绿浓,鲁氏更是通报官府要捉拿她。不过几日过去了,依旧是没有半点子消息。
“我真不知道娘亲的心思到底是怎么拐弯的,前些年外院的小厮和管事一连逃了好些,她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不了了之。如今不过是后宅的婢子逃了,这为何逃跑,她心里可是清清楚楚的!竟还这样大张旗鼓让官府的人去寻,也不觉得亏心吗?”
郑燕如这话也只能对知秋说,大概是在心里憋了许久,所以激动的连脸都红了。
知秋赶紧给她到了杯热茶,又哄她吃下了些糕点,这才道:“姐儿,您不能老这么想夫人的不好,这样下去日子就没法过了,你也得想想她对您的好才是。”
郑燕如只是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把这话给听进去。
知秋刻意寻些旁的话头来说,响起自己进院时,所瞥见前厅里那位书香气十足的夫人,随口道:“米家倒是稀客,那位夫人坐了也快有一个时辰了吧。也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脖颈处略有些发痒,郑燕如伸手挠了挠,思索道:“米家的夫人?她与母亲可是没有什么交情的,该不会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这米家如今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三代之前倒是鼎盛,一个大学士,一个户部侍郎皆出自米家。
可惜后代都没有为官的心思,整日的修学编书,米家家主在朝中不过是个挂名大夫,没半点子实权,但阖府上下,最不缺的就是清贵名声,旁人连求都求不来。
“姐儿怎么尽往坏处想?我瞧曹姑姑也在里头,说不定是国公爷与米家有个什么往来呢。”知秋嗔怪道,“再说了,米家和小夫人不还是沾亲带故的吗?”
经知秋这么一提点,郑燕如才想起来,米家不就是吴柔香的祖奶奶母家吗?
也就是吴老将军嫡母的娘家,不过因为吴老将军是庶出,所以这层关系在外人眼中,多少也摊薄了些。
“你若不说,我只怕弟妹自己都快忘了。”郑燕如也算说了句笑话,心情略宽了几分。
主仆俩在屋子里待了一下午,知秋侍奉郑燕如用了晚膳后,趁着院里婢子交班的时候,用食盒掩饰了那个沉甸甸的小匣子,不急不缓的往西苑走去。
可当她到了西苑的时候,却压根没见到郑令意,这才知她莫名其妙的被鲁氏揪去佛堂罚跪。
不知道是为了绿浓,还是为着旁的什么事情,又或者是鲁氏一时兴起,总之还需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一个时辰后,大概也是郑国公回来的时候,鲁氏掐算的可真准,要郑令意挨够每一刻每一瞬的苦楚。
知秋也替她们难受,但也做不了什么,搁下匣子嘱咐了几句便要走,还是蒋姨娘和巧罗牵住了她,千恩万谢的说了好些话。
知秋心里更过意不去,拂了蒋姨娘的手,匆匆离去了。
俏朱从茶水间里瞧见知秋来了又走,却不动声色,藏于窗缝之后,虽有些鬼祟,但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法子。
说是折中,但她不去询问,更懒得报给鲁氏,其实已经是大大的偏向郑令意了。
这条窗缝虽窄,可也容纳了时间纷繁的流逝。
俏朱从这窗缝中,又瞧见郑令意缓慢的走了回来,似乎是不想因为膝疼而走的一瘸一拐,所以步子被揉掰的很碎。
少女纤纤身影闪进门里,从俏朱的视线里消失,又倒映在巧罗的瞳孔里。
“姐儿!你回来了?”巧罗连忙上前搀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让她坐下。
郑令意还未说话,腹中响起一声饥鸣,巧罗忙取出几碟子糕点来,道:“今日的晚膳难吃极了,奴婢索性不叫姐儿吃了,还是吃些糕点吧。”
郑令意拿起一块软绵绵的米糕就往嘴里头塞,蒋姨娘从偏阁里头走出来,她刚哄着生病的郑嫦嫦歇下,就见到郑令意回来了,勉力的笑了笑,道:“膝上可疼吗,要不要擦药。”
郑令意摇了摇头,咽下后道:“嫦嫦怎么样了?”
“已经不烫手了,只是人还有些软。”蒋姨娘在郑令意身侧坐下,眸中满是怜惜。
“把我那件百花的藕色披风改一改给她穿吧。”
郑令意捏着糕点,顿了片刻,显然是忍住了真正想说的话。
郑绵绵与郑嫦嫦蹲在回廊上玩沙包,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郑绵绵分明裹着件外衫子,却还要身着单衣的郑嫦嫦与她换个位置。
郑嫦嫦身上有薄汗,又骤然在风口处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一回来就昏昏沉沉的,人都糊涂了。
郑绵绵如今也不能说是个无知孩童了,但这事儿到底也不能全然怪到她一个人头上,郑嫦嫦的性子软乎成这样,实在叫郑令意担忧。
她如今操心的很,想完了郑嫦嫦的事情又想起今日鲁氏那愤愤的神色,郑令意提了口气,却又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