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你的脸……
吴雁嘴角迅速的耷拉下来,又被她刻意扬起,似有些不愿承认的说:“这是好了?”
这张窄窄面庞上复杂的神色变化被郑令意尽收眼底,她拢了拢耳边飞扬的碎发,浅笑道:“是啊。”
吴雁强笑了笑,又转首去看吴罚,他们两人之间隔着吴罚的一双长腿,想坐的近一些也不能。
“三哥哥,我前个让你给我带的东西,你可带回来了吗?”
她有意说得暧昧模糊,像是两人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郑令意见吴罚半天不答话,心想他是不大记得了,便对绿浓使了个眼色。
绿浓便对吴雁道:“五姐儿说得是那包金酸梅吧。姑爷事儿忙,一买回来就随处搁,还是夫人吩咐奴婢收到柜子里去了,奴婢这就给您取来。”
吴雁尴尬的点了点头,又觑了吴罚一眼,娇嗔道:“哥哥每日都在忙些什么?怎么连包梅子都不记得给我。”
在与郑令意入住静居之前,吴罚已经很久没见过吴雁了。
年幼时,吴罚机缘巧合替她解了几次围,出过一次头,而自这些事后,吴雁就很喜欢跟着他。
不过吴罚那时一心系在学功夫上,也没怎么搭理她。
后来离府更是没有了交集,也不知她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亲昵。
吴罚这人喜欢自己掌控人与事,所以他不喜欢旁人贸贸然的靠近示好。
不过吴雁毕竟是他妹子,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吴罚也只有委婉道:“大人自然多事,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今日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杨姨娘要着急了,快回去吧。”
在场之人皆听得出来,他这语气已是难得的温柔。
吴雁羞涩的望着吴罚一笑,咬唇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便回去了。”
她似是有些神魂颠倒了,差点忘了与郑令意说话道别,还是绿珠在她身前拦了一把,才叫吴雁记起。
心不在焉的废话几句后,吴雁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了。
郑令意虽不与吴雁一个小丫头计较,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抿着一缕发丝在指间绕了绕,又睇了吴罚一眼。
吴罚看书看得专心,并未觉察,只是过了一会子,靴上忽落了一双娟秀的绣鞋,鞋上蔷薇栩栩如生,连细刺都被精巧的勾勒出来。
前些日子吴罚刚见郑令意在绣这鞋面,没想到现下就已经穿上了。
“嗯,绣得好看。”吴罚还以为郑令意是在炫耀女红,便很不吝啬的夸了一句。
从前他生母还在时,便曾教过他,‘女子总是爱听好话的’。
这话吴罚一直记得,如今才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可这句好话却是没什么用,吴罚又叫郑令意不轻不重的踏了两脚。
郑令意踩完他之后,竟还施施然离去,连半句解释也没有。
吴罚很是困惑不解,还是绿浓在旁忍笑道:“姑爷,快进去陪夫人吧。”
‘女子,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吴罚这样想着,拿起落在秋千架上一本薄书,寻着她的香踪进屋去了。
这事儿像一件小小插曲,在夫妇二人的生活中吹起一圈涟漪,很快平静如初。
不过郑令意面容转好一事,却很快叫乔氏知晓了。
于此,郑令意并不觉得奇怪,也对吴雁没有任何埋怨,只要开了一个小口子,消息总是会漏出去的。
何况这是在吴家,说到底,这吴家还是乔氏手下的吴家,而不是她郑令意的吴家。
……
鸡鸣隐约响过三声,绿珠洗漱完,正睡眼惺忪的打着呵欠往小厨房走去。
郑令意昨日已经吩咐,说今日要两盅姜丝肉粥,再添些饼子就好,不必太过麻烦。
金妈妈年岁大了,总是睡不着,这个时辰已经起了。
绿珠进小厨房一瞧,已经满屋的米香,金妈妈正调弄着米糊,打算等主子们醒了,再烙上几张香软的蛋饼。
绿珠挨着金妈妈说了几句甜话,哄得一个刚出炉的蕨菜肉包吃。
其实这包子本来就是给下人们备得吃食,两人不过是玩闹说笑。
“你这丫头,还不快去替了绿浓。”金妈妈在绿珠背上轻轻一拍,笑道。
绿珠去小厨房外的水缸边上净了手,肚中饱暖,便傻呵呵的端着一壶热茶往正院走去。
绿珠经过院门时,见刘婆子和裘婆子两人肩抵着肩紧靠着,像是在堵住什么。
绿珠走近几步,听见她们二人在跟门外的人说话。
这几个婆子原来可是一把粗粗的嗓子,眼下天儿还早,不愿扰醒了主子,这才憋成了细嗓子。
可即便是强作细声细气的说话,仍是冒着火星子,像是随时都能吵起来。
裘婆子和刘婆子的声音混在一起,绿珠勉强听了个分明。
“这时辰叫我家夫人起床,也不早吩咐一句,谁知是不是你胡言。”
听着听着,却觉有些不妙了,绿珠上前道:“妈妈们,这是怎么了?”
两个婆子闻言让开一条路,绿珠一眼瞧见铁青着一张脸立在门外的万圆圆。
“真是没规矩!竟叫几个看门的婆子跟我说话!”万圆圆像是气极,一抬脚却又被两个婆子给拦了下来。
“反了!反了不成?”
万圆圆在吴家地位尴尬,却也没料想会被守门的婆子给打了脸,眼下正是颜面尽失,亟待找补的时候。
绿珠见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想起那日郑令意说她乃是深池里盼着能拖人下水的水鬼,便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她道:“大少夫人究竟有什么事情,就在这儿说吧。”
一个小小丫鬟,两个卑贱的婆子,竟都有这份底气不许万圆圆进院。
她气得面色发紫,颇为可笑,指着绿珠的手颤了半天,道:“三弟妹真是好大的胆子,纵容院里的奴仆犯上无理!且她脸上的毛病分明已经痊愈,竟不上禀。日日脱赖去婆母跟前伺候一事,真是一点孝顺之心也无!”
她这文绉绉的骂了一通,绿珠和两个婆子都云里雾里的听不顺耳,所以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看着她聒噪。
绿珠挠了挠头,捉住几句要紧的话理顺了,道:“奴婢知道了,您且等等,奴婢去通传一声。”
她这样的轻描淡写,万圆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不如被婆子们对骂上一通来得痛快呢。
绿珠轻手轻脚的推开主屋的门,只见绿浓正在外间收拾好着自己的被褥,正要去洗漱。
“懒猫儿,今日倒是未迟。”绿浓斜眼瞥了一瞬便知是绿珠,笑道。
绿珠此时自然没有心思玩笑,将茶壶搁下,便道:“绿浓姐姐,大少夫人在外头,闹着要咱们夫人随她去服侍老夫人晨起。”
绿浓蹙眉朝外张望了一眼,有些担忧的道:“开了这个头怕是没完了。”
绿浓与绿珠往内室走去,隔着帷帐轻唤了几声,“夫人,夫人。”
过了半晌也未听到郑令意的回应,反倒是吴罚应了一句,“怎么了?”
清冷的声音透着浓重的警觉之意,绿浓迟疑道:“大少夫人好似是要夫人去伶阁伺候。”
帷帐后静默无声,绿浓自然猜不到主子们的心思,只是片刻后听见被衾摩挲的细碎声响,还有两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进来吧。”郑令意软乎乎的声音传来,还带着些微慵懒。
绿浓与绿珠垂着眼睛进去,瞥见吴罚已经在束腰带了,动作干错利落。
“你不再睡会?”郑令意任由婢子们在自己身上忙活着,对吴罚道。
“不睡了,我去给你去拿些早膳来,你吃些再去。”
吴罚顺了郑令意的意思,让她去伶阁,可心里毕竟放心不下,如何还能安寝。
“好。”郑令意心里本就盘算着要吃点东西,哪里还有时间涂脂抹粉,便道:“不必上妆了,梳个简单发髻便好。”
当吴罚端着粥水和饼回来的时候,郑令意就已经收拾好了。
见她吃得匆忙,吴罚忍不住要皱眉。
郑令意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赶在了他前头,道:“既然决定要去伺候了,只有快些。若赶不上时辰,岂不是两头落空。”
吴罚没了言语,过了许久才闷闷道:“总是听你的多。”
郑令意听出一丝委屈之意来,有些想笑。
离去前,她双手在吴罚肩上一搭,半伏在他背上嘱咐道:“好好吃饭,莫要胡思乱想,我能应付的来。”
这举止似一个还未完成的拥抱,勾得人心动意动。
吴罚慢了半拍,抚上肩头时,佳人已经离去了。
绿浓倚门目送郑令意与绿珠离去,转身时吴罚也已经吃完了。
她收拾着碗筷,心道:‘也不知老夫人好不好应付。’
乔氏好不好应付,吴罚最清楚不过了。
他现在很担心郑令意,手里拿着书本瞎翻了一通,却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只好拿了长剑去后院练剑。
凛冽的剑气四溢,逼得无人敢近前,抒发一番之后才收了一些。
剑气似风,人似风中之竹。
有人隐于树后窥视,吴罚早早觉察了,只以为是自己练剑吓得这人不敢出来,所以懒得理会。
待他离去后,这人才从树后露面,原是芬娘。
只见她面泛春色,眼含春意,似是痴了,喃喃道:“十五姐儿闷声不作响,竟嫁了个这样俊逸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