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火钳从火盆里夹出一块烧得极透的炭块,放进小紫玉香炉里,然后用香灰掩埋。
绿珠颇有兴致的在炭块上摆了一片银叶隔火,绿浓用铜勺盛了绵密的香粉,倾倒在隔火之上。
香粉隔着炭火,缓慢的散发出香气。
因为香不及火,所以无烟不燥只有香风袅袅,盈于室内。
“绿浓姐姐,这真是有趣儿极了,你从前也常做吗?”绿珠是第一次侍弄这般精细的香炉,自然觉得趣味十足。
“没做过,西苑里哪用得起这些好东西?”
绿浓将铜勺和香粉罐子收好放起,又听绿珠不解道:“可我见你做得这般熟稔?”
“从前夫人在闺中雕过香篆,也看过不少关于焚香的书册,我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的,也习到了一些。”
绿珠嗅闻着温暖香气,将一件换下来的外袍拿出去洗,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咱们夫人呀,最最聪慧不过了。”
绿浓望向郑令意,她恰与从书册上移开目光。
两人对了一眼,见郑令意依旧神色郁郁,绿浓不禁担心。
自早晨从伶阁回来之后,郑令意便没有怎么说过话,这都半个时辰了,连盏茶都没用过。
问了绿珠也无果,乔氏与郑令意进了内室说话,绿珠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绿浓放心不下,又凑上前去,轻声道:“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手上的书册已经停留在这一页许久了,郑令意丢开了书,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放在茶几上。
“这是什么?毒药吗?”绿浓看着油纸包中的黄色粉末,不解道。
“说是不伤性命,只是泻药。”
郑令意又从绿浓手里拿回那包东西,垂眸看着这一点子药效极烈的泻药,道:“这两日,小厨房开始做准备给夫君带去贡院的糕点,乔氏知道塞不进东西来,便想让我直接下手。”
“什么黑心肠的老毒妇!”绿浓当即骂道,却见郑令意怔怔的拿着那包粉,像是拿不定主意。
“夫人。”绿浓有些吓着了,不禁喃喃道。
乔氏威胁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被人扼住喉管的感觉实在难受。
郑令意心里在愤怒的嘶吼,吼叫的连喉咙都喑哑痛楚,可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只有指尖轻颤,暴露了她的怒气。
过了许久,郑令意忽然起身,绿浓下意识要去扶她,却见她飞快的走了几步,将整个油纸包都扔进了火盆里。
看着火舌舔上纸包,绿浓心里一松又一紧。
清冷的声音缓慢响起,绿浓惊觉,郑令意的这把嗓子里好似渗入了吴罚的音色。
“乔氏说,若不照着她的话做,吴柔香就会把姨娘的事情捅到鲁氏跟前。可我想着,鲁氏不是蠢货,她掌管国公府这么些年,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绿浓上前搀着郑令意坐回软塌上,努力消化着纷至沓来的思绪,道:“但,姐儿上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过一切如旧,安和居没有半点响动,姨娘和她出府依旧顺畅吗?”
郑令意冷笑了一声,只说了四个字,“正因如此。”
绿浓恍然大悟,蒋姨娘的行为异常少说也有三月了,鲁氏即便不知她出去做什么,也总会生出疑惑来。
即便顾忌着郑国公,而无法惩戒蒋姨娘,也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安和居这样安静,本身就是疑处。
“要不要再请姐儿来坐坐,您也好再问问姐儿,咱们如今耳目塞听,可别昏头转向听乔氏在那危言耸听。”绿浓想了想,道。
“是啊,你让绿珠遣人回去问问,看看嫦嫦什么时候有空,这丫头,近来可是忙得很。”
郑令意每见郑嫦嫦一回,便觉她活泼自信了不少,眼中神采飞扬,原先对蒋姨娘的决断她不甚认同,可见亲眼见了郑嫦嫦身上的变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绿浓见郑令意稍松快了些,也跟着一笑,出去寻绿珠了。
绿珠就在门外与甘婆子说话,绿浓与她说了几句话后边返身回了屋内。
郑令意看着绿浓从门外走进来,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愧色。
“这几月你一直憋在院子里,闷坏了吧。”
绿浓一愣又马上一笑,道:“怎么会呢。我不知多自在。”
除了朱嬷嬷、芬娘以及绿珠外,没有其他人知道绿浓的身份,只模糊的以为她是外头新买的婢子,而不似绿珠一般是从国公府里带过来的。
不过经了这些时日,见绿浓在主子们跟前似心腹般得用,再加上朱嬷嬷的隐晦暗示,院里的婆子也渐渐咂摸出些味道来,只是没搬到明面上说嘴罢了。
绿浓见郑令意似有些烦恼,又岔开话头道:“奴婢守在这院子里,也好叫朱嬷嬷和芬娘老实些。朱嬷嬷不安分的很,总是爱与守门婆子套近乎,这老婆子的碎嘴性子,真是烦人透顶。夫人,咱们还是把朱婆子给送到郊外庄子上去吧。庄子里也有人守门,再加上咱们扣着芬娘,她也蹦跶不到哪里去。”
郑令意有些犹豫,但又觉得绿浓所言不无道理,朱嬷嬷总是探头探脑的不安分,庄子上又人手不足,不如物尽其用。1
“也好。咱们院里的人还是太文雅客气的了些,打发她到庄子上去,磨她个几日,看她还敢猖狂。”
“奴婢这就安排下去。”绿浓道。
“做得聪明些,别闹起来了。”郑令意叮嘱道。
绿浓也算有些见识的大丫鬟了,自然明白郑令意的意思,笑笑道:“奴婢知道,定叫她高高兴兴的自己出门去。”
‘她如今也学会这些装腔作势的狡猾把戏了。’郑令意心道。
想起绿浓从前说不了几句话便紧张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只觉人的心性变化实在难以预计。
空气中的寒意一点点的沉淀了下来,秋已至,冬也就不远了。
……
郑令意不是个勤快性子,静居库房里原本存放着的物件只是大概清算过,嫁妆也是堆进去后,便很少再动。
前些日子为着给吴罚去贡院考试做准备,郑令意不放心旁人的眼光,这才带着下人亲去库房挑东西。
绿浓瞧见好大的一块狐绒料子,便是做件斗篷也够了,郑令意却让人一剪子划了开来,割成了一块褥子,虽是暖和极了,可也看得人心疼。
其余御寒的衣物是早早就备下了的,都是郑令意两个婢子动手做的,再者就是苏氏所赠。
“金妈妈,您说这小火炉可堪用吗?”绿浓抱着几个火炉搁在门口,让金妈妈挑选。
虽说带足了干粮,总也得喝些热水,吃些热粥米。
金妈妈指了指一个红泥胚的小火炉,绿浓便展开一块方布将小火炉给裹了起来。
笔墨纸砚也足备了三份,生怕出个什么意外。
“这笔墨倒是不错,绿珠你再备上一份,给四弟送去吧。”
吴罚与吴聪虽无仇怨,可也没什么交集,郑令意尽自己的本分,并不求人回报。
“我方才瞧见库房里有一条极好的兔绒,做不了大人衣裳倒是能给孩子做件斗篷,绿珠,你送去给二嫂嫂吧。”
郑令意与高曼亦虽称不上交往密切,但也比万圆圆投缘许多。
高曼亦来过静居两趟,郑令意皆备好茶水招待,总是好声好气的说话。
郑令意不住的吩咐着,在单子上勾勾划划,明明什么东西都准备了,可郑令意总觉还缺点什么。
金妈妈见郑令意这焦灼模样,忍不住道:“夫人,别太担心了。”
郑令意对她一笑,又问道:“您做的饼子我尝了,糖乳馅的甜糯,梅干菜的鲜香,味道的确是好。但不知放上几日之后,滋味又如何呢?”
“夫人放心,这饼子里我搁了许多油酥,放上几日滋味虽说差一些,可断不会硬的像块石头。哥儿若肯烤一烤,更好吃些。不过我瞧哥儿的性子,大概是不会费这功夫了。”
金妈妈也算清楚吴罚的性子了,听她这样道,郑令意也只能无奈一笑。
吴罚前几日下学愈发迟了,今日忽回来的很早,问了才说是先生让他们早些回来休息,明日后日皆不必去学堂了。
“这也好,你就在家中好好休息。明日我得出门一趟,与嫦嫦在外头见一面,顺便瞧瞧那间西市的寒衣行,到底有无问题。”
“我陪你去。”吴罚道。
郑令意将吴罚脱下的袍子递给绿浓,与他在茶桌边坐下,笑道:“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哪能叫你费这功夫?”
“我陪你去,你们姐俩说话时,我在旁看书就是了。”吴罚像是让了一步,实际上又是寸步不让的。
郑令意想了想,觉得吴罚本就不是死板读书之人,出门散散心也好,便允了。
两人又挨着说了许多话,但乔氏要她下药一事,郑令意连提都没有提。
“听说贡院冷的像个石窟窿,每间房又窄的只能放下一张书桌,想来是摆不下炭盆的。我给你带上了个小火炉,外边箍着一层铜丝网,不会溅出火星子来,热茶取暖都可以。你别嫌麻烦喝冷水,冻伤了肠胃得不偿失。”
见她这副絮絮叨叨的小媳妇样,吴罚眼中满是温柔,又伸手在她脸颊上蹭了一蹭。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郑令意已经很习惯这些亲昵举止,没有半点排斥的意思。
夫妇俩正温存着,绿珠进来传话,说是吴雁来给吴罚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