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将军不好自己露面,派舟娘每隔一炷香的时辰就来上一趟,见梅姐儿在一堆大人里无所适从的样子,郑令意索性让舟娘把梅姐儿给带到南园去了。
吴罚下值后回来见静居里空空如也,正遇上佩儿去灵犀院给郑令意她们送些吃的,吴罚便跟着一道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同郑令意说上一句话,便见香寒急急的走了过来,道:“三少爷,您回来了?那我们家姑爷呢?”
香寒遣了许多人去大理寺找吴永安,可总说寻不到他,本想着待他下了值也总该回来了,可吴罚都回来了,吴永安却是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我不知,今日只在饭堂见过一面。”
听吴罚这样道,香寒飞快的睇了郑令意一眼,又垂下了眸子,却不肯走。
郑令意知道她是想让吴罚去找找吴永安,可碍于这两兄弟平日里关系不睦而不敢开口。
郑令意望着吴罚眨了眨眼,此时高曼亦的呼痛声更响了一些,还算有力气,女人生孩子,最怕就是没了力气,孩子却还没生出来。
院里的女人倒没什么,可吴罚不知为何,听着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从食盒里摸了两个饼子打算充饥,道:“我去找找他吧。”
香寒喜不自胜的说:“多谢三少爷,多谢。”
郑令意让吴罚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几口杯里热热的松仁茶,柔声道:“小心回来。”
吴罚眼尾垂下几分,摸了摸郑令意腕子上的蜜蜡珠串,轻轻‘嗯’了一声。
直到瞧不见他的背影了,郑令意才重新坐回了院中的石桌旁,她那一觉没睡足,又不知怎的,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靠在绿浓身上半梦半醒的。
忽然听见了一声孩子的啼哭,叫郑令意人还没醒,便迈了腿。
“夫人小心!”绿浓绿珠赶紧扶着她,匆匆往高曼亦房里走去。
高曼亦生了个男孩,吴家的嫡长孙落地了。
这好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南园,吴老将军自己带着梅姐儿就来了,梅姐儿乖乖巧巧的被他单臂抱着。
他也不便进屋,从乳母手里看了一眼孩子就心满意足了,笑得脸上褶子都多了好几道,人却瞧着年轻了。
“梅姐儿这几日就跟着我吧。你让老.二的媳妇安心休息,身子一定要养好了。”
吴老将军自己不会带孩子不要紧,可南园上了年纪的妈妈多得是,平日里差事又不重,带个孩子还算清闲差事了。
“是,多谢老将军。”香寒眉眼里都是笑意,自瞧见小少爷健健壮壮的,她的嘴就没闭上过。
“老.二呢?”吴老将军还是笑着问的,见香寒躲着他的目光不敢答话,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褚妈妈您再多留两日,不着急走。”
郑令意边对褚妈妈的交代着,边从里屋出来,恰叫吴老将军给逮住了。
“老.二去哪了?”
郑令意瞧了香寒一眼,只好对吴老将军道:“快回来了吧。夫君去找他了。”
“还得老三去找?这是什么混账东西,儿子都有了还这样不知所谓!”
“公爹,嘘,低声些。”郑令意朝身后努努嘴,赶紧道。
吴老将军到底还顾忌着高曼亦的身子,只是神色满是不悦。
万圆圆身边跟着个伶阁的婆子来了,恰听见了吴老将军所言,她睇了郑令意一眼,上前对吴老将军道:“恭喜公爹。”
吴老将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万圆圆迟疑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婆母她,也想来看一看孩子。”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她的第一个孙子落地。
吴老将军瞧了郑令意一眼,郑令意则侧过了脸。
三人僵持着,吴老将军正想开口,却见郑令意福了福,道:“公爹,且让婆母来瞧上一眼吧。这是大喜事,人人都是高兴的。”
吴老将军顺水推舟的同意了,还添了一句,“让她不要扰了你弟妹休息。”
郑令意在旁陪着笑,万圆圆也笑着,两人对视一眼,笑意皆无。
这‘瞧上一眼’的意思,万圆圆听出来了。
‘看完了就走,别在这添堵。’
吴老将军自然不蠢,他显然是赞同郑令意的做法,万圆圆心道,‘这老婆子想重新掌权,真是难上加难。’
郑令意本想等着乔氏来,可待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时,却觉头昏脑涨。
绿浓伸手一触,发觉郑令意身子有些发烫,定然时临出门的时候太着急,让寒气给顶了。
她正想说话,却见郑令意睇了她一眼,低声道:“同香寒说一声,就说咱们先回去了,再悄悄的去请小杨大夫来,别让人家说我赶在这寸劲上做戏。”
“二少夫人不会这般想的。”绿浓心疼道。
“谁说是二嫂嫂了?”郑令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连站都要站不稳了,对绿浓道:“去吧。”
绿珠先扶着郑令意回了静居,郑令意迷迷糊糊的想着,她这病可千万不能闹大了去,再过几日就是沈沁和陈著的婚礼,她与吴罚还得去观礼呢。
“绿珠,夫君怎么还没回来?这二哥究竟是哪去了,怎么谁都找不到他?”
绿珠哄郑令意在软塌上躺下,道:“您别操心这个了,姑爷是个有分寸的,寻不到人还能把自己丢了?您先睡会。”
也不知是不是房里安神香的效用,郑令意倒是眠了一会,绿珠与佩儿来支帷帐的时候,她短暂的醒了一瞬,又睡去。
随后,诊脉的时候隐隐约约有些苏醒,听见了小杨大夫与绿浓的交谈声。
再度醒来时,就闻到了一股子苦甜苦甜的药味。
她屏息一气喝了,被两个婢子重新塞回被窝里前,挣扎着问了一句,“夫君回来了吗?”
“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只是去南园了。”绿浓捧着空药碗道。
郑令意怀里抱着个软枕,虽然脑袋还有些发胀,但已经不大困了,就这样睁着眼呆呆的埋在被褥堆里,留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在外头。
吴罚走进来的时候,她也还是这副样子,望着吴罚半天回不过来神来,只眨巴着眼。
吴罚摸了一把她的额头,他的手冰,叫郑令意觉得很舒服,就用脑袋顶了他的手,把整张脸埋了进去。
娇娇也用头顶着吴罚的腿,像是较上了劲。
吴罚短促的笑了一声,又莫名的泄了口气。
“怎么了?二哥犯事儿了?”郑令意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来,显得闷闷的。
“这回还真不是他事,吴永均失手将人打死了,让吴永安过去帮他处理。”
郑令意蓦得起身,“什么?二哥处理得好吗?”
原来她所惊讶的并不是吴永均打死了人,而是吴永均居然让吴永安为他解决事情。
吴罚有些想笑,但死了人又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只是嘴角抽了抽。
“自然没有,差点闹到京兆府尹那去了。”
吴罚没有说的是,那个‘差点’就是因为他自己的出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眼下人可回来了?怎么偏生这样巧,在今日闹出这种事情!”
郑令意只觉得这男多不靠谱,十月怀胎的种种辛苦都是女人来熬,要他们生产这一日陪在身边竟也做不到。
“吴永安回来了,吴永均还不曾回来,父亲已经亲自去处理了。想来也是银钱开路,万事有的商量。”
吴罚有些好奇的问:“你怎么不问问死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死的?”
郑令意逗着攀在吴罚小腿上的娇娇,道:“我猜,死的是吴永均的狐朋狗友,至于这为什么死呢,大概是喝多了酒上头,起了口角吧?”
吴罚没说话,只是看着郑令意,郑令意看他这样便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得意的扬起了小脑袋。
“女子若能做官,定然收你到我身边做个小官。”
吴罚蹭了蹭她的脸颊,眼眸里都是暖意,既好奇又困惑的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吴永均有那杀人的心还没那胆呢,怎么也得喝点酒吧?”郑令意理所当然的说,叫人没法子反驳。
这事儿从面上看确也就是这么回事,但……
其余的郑令意也不需知晓,吴罚垂眸掩住几分深意,道:“的确。”
“你去灵犀院瞧过孩子了吗?”郑令意说起孩子,颇有几分兴致勃勃的描述道:“鼻子就花生那么点大,嘴巴小的像粒红豆,吃起奶来倒是有劲。”
吴罚含笑看着她,只是她的笑容一点点小了下去,声音也低了,有些怅然的说:“说起来,这初生的婴孩我倒是第一次瞧得这般仔细。弟弟出生时,巴不得县主快些带他走,好保住他一条小命,过了几日才瞧了个仔细。双双出生时……
郑令意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却又闪着水光,像夜里那一池无人欣赏的孤寂月色。
“更是连看都没看见……
吴罚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余下的话堵在他的胸口上,郑令意的眼泪本想憋回去,但被温暖的胸膛一撞,却又情不自禁的流淌了下来。
有些伤口,愈合不过是假象,稍稍触碰,便是钻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