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见着他手里的食盒,便以为这是原因所在,谄笑着搭讪两句,“悦食楼的吃食是好,就是费时辰,得精工细作。”
吴罚如常般没有理会,只睇了他一眼。
一回到静居,吴罚将食盒递给绿珠,“冷盘不必热了,将这几个热菜再端到灶上去热一热。”
郑令意早知吴罚今日会带吃食回来,所以就没让小厨房备菜,只炖了吴老将军的一盅药膳,方才已经让绿珠亲自给吴老将军送去了。
“你给父亲备了什么药膳?”
“枸杞黄芪煨鸽,减了些药性,就算给他老人家添菜了。”
吴罚见桌上的小酒杯里斟了酒水,端起来一仰脖就喝尽了,叫一股子软绵绵的甜味,缠在他喉头腻味的慌。
郑令意见吴罚呛了几声停不下来,忙给他倒茶,“这,这是我的玫瑰酿,压根就算不得酒,甜得很呢。”
“难怪呢。”茶水冲淡了甜腻,吴罚才平了咳嗽。
他皱着眉头将装着玫瑰酿的小酒壶推远了些,很是嫌弃的样子。
绿浓道:“今个天冷,让小厨房给您温半壶黄酒可好?”
“我先前不是拿回来一壶柳林酒吗?就那个吧。不必温过。”吴罚却道。
绿浓睇了郑令意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福了福,道:“是。”
菜都是现成,只是热一热罢了,所以很快就齐备了。
悦食楼上了一道新羹汤,叫什么千丝万缕。
鸡汤打了个汤底,里边是豆腐丝、蟹肉丝和虾仁,取得是个鲜味。
本来得撒上一把剁得细细的白菜丝,可吴罚怕闷久了菜黄了,反倒怀了味道,就没让搁。
金妈妈重热一遍的时候,自己放了新鲜的菜进去,这道汤羹清清爽爽的,喝了暖胃。
吴罚就猜到郑令意会喜欢,见她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有些得意的暗自欢喜。
饭后,郑令意本就畏惧冬夜寒冷不肯出门,被吴罚哄着出门消食,结果一开门见雨丝缥缈,连忙扯了吴罚回来,可名正言顺的不出去了。
“下雨了,给守夜的婆子和佩儿都添个炭盆和蓑衣。”郑令意道。
外边又冷又湿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即使身子再健壮,也很容易生病。
绿浓领了吩咐去做事了,绿珠手里的差事又还没完,佩儿在门外守着,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和娇娇。
两个人愈发没了规矩,吴罚直接坐在了窗台上,拿着本连封皮都残缺不见了的旧书看着。
郑令意则坐在摇椅上,脱了绣鞋,把脚搁在娇娇身上,给它揉按着肚子。
娇娇舒服的瘫软着,它若是个人,只怕现在都要舒爽的翻白眼了。
“她去了?”郑令意忍到现在才问,也算是很稳得住了。
吴罚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轻道:“下手倒狠。”
郑令意垂了眸子,道:“伶阁里的小丫鬟传了消息来,说是那老夫人午后起就身子不适,吃了大夫的药后睡到晚膳了还没起。想来,也是她的手笔了。”
“未免太露痕迹。”吴罚点评道。
“她一弱质女流,旁人想不到她身上去。”郑令意却道。
也对,若没吴罚替她扫清障碍,乔小夫人也确做不了这件事。
明日轮到吴罚休沐,所以今夜不必早睡,再加上吴罚看书看出了几分兴味,沐浴过后,同郑令意一道在软塌上靠着。
他看他的书,她雕她的章,也不必说话。
虽然这廊下挂账了暖帐,但冬夜里是真的冷。
佩儿得了个厚厚的蒲团,倚着朱柱坐下,紧紧的挨着炭盆。
郑令意从不拘着她们这些下人用炭火,给的炭也不赖,有些烟气,但不至于呛人。
佩儿有一回听绿珠说了这炭的价钱,真真叫吓了一跳,光自己一个人的份量,这一个冬天就要用掉好些银钱。
绿珠从小厨房回来的时候,还给佩儿顺了一个红薯和几个芋艿,让她掩在炭灰底下煨着,后半夜就能吃了。
佩儿虽没细想过,可她觉得这种人情味,大概就是在静居里当婢子和在别的地方当下人最大的不同了。
屋里熄了蜡烛,佩儿只觉得一暗,不过身边还有一盏小油灯和炭盆里的星星点点陪着她。
这几日绿浓白日里去庄子上帮巧罗打点,劳累的很,所以夜里不能跟绿珠轮着守夜了,便换上佩儿与绿珠一道守夜。
佩儿觉得自己更有用了,反倒高兴,只是听说郑令意正盘算着要再从庄子上挑几个伶俐的丫头,她便有些担心,怕自己笨拙不讨喜,叫人给比了下去。
佩儿杞人忧天的想着,又掀开暖帐瞧了一眼,这外头的寒湿气顺着缝一下就钻了进来。
‘还在下雨呀。’她慢半拍的想,连忙把暖帐给拉上了。
嗅过了外冷冽的空气,佩儿才发觉炭盆里缓慢渗出的芋香薯香已经弥漫在了暖帐内的空气中。
她赶紧去拿了火钳,把几个小一些的芋艿先给扒拉了出来。
在凉透了的地面上晾了一会子,佩儿就迫不及待的捡了起来,边撕边吹的刚吃了小半个,就听见外头传来些响动。
她本疑心是自己听岔了,又想着还是看个究竟的好,便探了脑袋出去,见殷婆子露了面,匆匆的走了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佩儿见殷婆子神色不太好,知道可能是真出事儿了。
“南园来人叫主子们去。我瞧着不像是好事。”殷婆子道。
“我去喊主子们起来。”佩儿道。
她心里想着,‘再过两个时辰都要天亮了,什么事儿不能那时候再说?这夜里多凉呀。’
佩儿来到窗边,轻轻的叩了几下,低声道:“夫人、少爷,南园来了人,说是让你们去。”
她轻声的连说了两遍,就听到吴罚的声音透过窗子传了过来,“知道了。”
比平日里更冷淡些的音色,带着些被吵醒的不悦。
佩儿有些紧张,又想到郑令意没人服侍,便道:“奴婢,奴婢去唤绿珠姐姐来。”
“不必。”郑令意的声音听起来更为慵懒,“你且在外边等着吧。”
佩儿赶紧收拾了还没来得及吃得几个芋艿,又将炭盆挪到边上,免得碍了主子们的路。
她回到门边低头等着,直到屋里人走了出来,把手递了过来时,她才反应过来,郑令意的意思是让她陪着去。
“怎么了?”
郑令意一手拿着个小手炉,一手却悬空着,而见佩儿又发着呆,便道。
佩儿连忙牵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夫妻俩都穿了件遮风挡雨的斗篷,佩儿则披了件蓑衣。
三人走在这雨夜里,只有一个佩儿是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是有她在替主人忧心忡忡。
南园灯火通明,而且厅内坐满了人。
乔老夫人、乔小夫人、乔氏、吴永安、万圆圆、吴永均,自然还有吴老将军,以及赵护院。
屋里吵吵嚷嚷的不安生,郑令意与吴罚一进院子,就见乔老夫人指着吴罚劈头盖脸的一句,“说不定就是这个贼子私下里害了我的孙儿!”
郑令意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委屈愕然,心里却想着,‘这老婆子,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他是贼子,那我在您老人家眼里算个什么?”吴老将军冷冷道。
吴罚环视了一圈,大家面上神态各异,乔氏三母子倒有些真心实意的难过,不过那两兄弟更多的是不耐烦和困倦。
乔小夫人睇了吴罚一眼,见他目光转过来,反倒垂下头,用帕子擦了擦虚无的眼泪。
“原来这冷夜的把我叫起来,是为着叫我来背黑锅,恕不奉陪了。”
吴罚说罢,拉着郑令意转身便要走。
“少爷,没人叫您背黑锅。”赵护院赶紧唤住了他,又对乔老夫人道:“我跟您反反复复的说了许多次,我家三少爷武功高得很,可乔少爷身上的那个伤口,哪怕是个拿菜刀的,都不至于刺得这样笨拙凌乱。”
“谁知他不是故布疑阵?!”乔老夫人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只是想拽个人给他乔知贤垫背罢了。
在场的人除了那几个心知肚明的外,其余无不是这般认为的。
见乔老夫人如此胡编乱造,赵护院有些嗤之以鼻。
“这习武之人手上的劲儿不是那样简单能藏住的,我一看就看出来了!难不成你还要说是三少爷带了三少奶奶去杀的人吗?”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吴永均低声嘟囔着,他只是觉得无聊,应着好玩。
可吴老将军和吴罚的耳朵厉害的很,两双眼睛顿时狠辣无比的盯着他,在他身上险些要烫出四个洞来,吴永均再不敢随意接什么话了。
吴罚没说话,只看着吴老将军。
吴老将军叹了口气,给他解释道:“咱们晚了一步,寻到乔知贤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的,已经死了。那伙歹徒已经抓住了,但他们不承认,也没理由这般行事啊。”
“将军,您定要给贤儿讨一个公道啊。”乔氏泣不成声的说。
吴老将军毫不动容的睇了她一眼,又对乔老夫人道:“这案子已经转到衙门去了,案犯具在,很快就能上报刑部。您老有个什么疑心的,将我整个吴家都告上去吧!叫着满京城的人瞧瞧,什么叫做倒打一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