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将军平日里虽瞧不上乔氏,可对乔老夫人还是诸多退让的,今日口吻却这样硬,想来是乔老夫人又悲又痛,口不择言说了许多伤人之语的缘故。
“你!”被吴老将军顶了一句,乔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直直的后仰撅了过去。
不喜欢这个老婆子是一回事,可若是活活气死了她,那吴家人也得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乔小夫人就在乔老夫人身边,连忙靠过去想用自己身子给她垫着。
但乔老夫人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养出一身的福相来,可不比乔小夫人操持家中琐事,累的清癯见骨。
乔老夫人压到乔小夫人半边的身子上,登时叫她喘不过气起来,呼呼的往外吐气,却一口也吸不进来。
大家连忙把乔老夫人挪到椅子上坐上,七嘴八舌的唤了好几句,乔老夫人也没醒。
乔氏哀嚎一声,瘫软在地上。
如今正是深夜,哪里能那么快的找到大夫。
“掐人中,掐人中!”吴永安急忙说。
乔小夫人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掐,掐了半天,乔老夫人还是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使劲。
如果不是知道乔小夫人心中对乔家的恨意,郑令意恐也不会怀疑她。
这乔老夫人死不死郑令意并不在乎,只是她不能死在吴家。
“让让。”郑令意有些粗鲁的推开乔小夫人,见到乔老夫人的人中上只有一个浅粉色的半月弯痕。
吴老将军睇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止,而乔氏则像老鸭一般叫唤了一声。
“郑氏!你干什么!?”吴永安不知道郑令意要做什么,只以为她会对乔老夫人不利,下意识伸手去拽郑令意。
他的手还没挨到郑令意的衣袖边,就被吴罚一把揪住衣领,往外一扯。
吴永安连连后退的好几步,差点没摔了。
与此同时,郑令意飞快的从头上拔了一根簪子,用簪子尖锐的尾部,狠狠刺向了乔老夫人的人中。
鲜红的血鼓成了一个小包,也掩盖了那浅淡的指甲印。
“你们夫妻是要造反吗!?”乔氏靠着吴永安,指着吴罚道。
郑令意没有说话,只盯着乔老夫人,随时打算给她再扎一回。
乔老夫人的呼吸声重了起来,艰难的吐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醒了醒了。”万圆圆咋咋呼呼说。
“她喉咙里有痰,得让她咳出来。”郑令意想将乔老夫人直起背来,可乔老夫人的身躯简直像山一样重,郑令意使出吃奶的劲儿,她却是纹丝不动。
赵护院上前握着乔老夫人肩头,让她坐直。吴老将军用手刀在她背上一劈,一口血痰就咳了出来,气也通顺了。
乔老夫人睁开了眼睛,眼泪就淌了出来。
“我的娘啊。”乔氏扑了过去,哭的像是乔老夫人驾鹤西去了一样。
郑令意与吴罚从人堆里退了出来,站在边上看他们又哭又笑的。
乔老夫人渐渐恢复了清明,觉得人中处有些刺疼,伸手一摸,摸到一抹血痕。
郑令意往吴罚身边缩了缩,心道,‘这老婆子该不会倒打一耙吧。我到底也算是救了她。’
乔老夫人睇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对乔小夫人道:咱们回去吧。我累了。”
乔小夫人点了点头,道:“诶。”
这事儿闹到这,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吴罚并不觉十分痛快,只是乔小夫人的沉溺在仇恨痛苦中的样子太过熟悉,不帮她这一回,就好像忽视了自己的过去。
郑令意没有对此事过多的表达自己的看法,她的确同情乔小夫人,却并不了解她,既不了解,许多事情就不好下定论。
乔家人带着乔知贤的尸体离去后,静居的人继续过自己的日子,谁有这闲工夫管别人呢。
日子,总是一样的过,死去的人,也不过就是被留在了过去的这段时间里。
高曼亦出了月子,吴家给点儿办了一桌满月酒,只有几个亲近的家人来赴宴,待孩子满周岁之后,再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场。
因为操办满月酒的关系,高曼亦主动推了交账交钥匙的时间,还央郑令意多管几日。
她如今在这家里是最得器重的,衣裳打扮也较从前华贵大气了许多,衬托的她越发像一个当家主母。
满月酒那日,高曼亦抱着点儿被亲人的祝贺和礼物包围着,红光满面,喜色盈盈,还有几分得意。
郑令意觉得这都是人之常情,很是正常,只是见到梅姐儿躲在角落里不肯上前时,她才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里,窥到了一丝截然相反的气息。
“梅姐儿,怎么不去席上?”郑令意走上前去,弯下腰对她道。
梅姐儿没有说话,倒是她身边伺候着的婢子一面伸着脖子张望,一面漫不经心的道:“夫人早先就吩咐喂过梅姐儿了,吃了好些。”
“眼珠子瞧哪呢?”绿珠见不得旁人对郑令意这样辱慢,斥道。
那婢子见绿珠面色不善,郑令意又自顾着哄梅姐儿开心,理也没有理她,心里虽不服气,但还是道:“她们分喜饼呢,去晚了就没有份了。”
“那你去吧。”梅姐儿轻轻的说。
那婢子顿时喜出望外,又见郑令意在这看着梅姐儿,只福了福,撒腿就走了。
“真该管教管教了。”绿珠皱眉道。
郑令意牵着梅姐儿去自己桌上,低声道:“要不要我去跟你娘亲说一说。”
梅姐儿摇了摇头,抬首看着郑令意道:“娘亲想知道的话,她会知道。”
若只看着她的眼睛,瞧着她眼睛里沧桑的光芒,定然想不到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样早慧的孩子,情绪又敏感,郑令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只好给她夹了个乳酪糖包。
“说是你吃过了,可我方才吃着这个觉得味还不错,你尝尝。”
糖包像婴孩胖乎乎的红脸颊,梅姐儿小小的咬了一口,里边的乳酪糖浆留了出来,她呼了呼气,慢条斯理的吃着。
这乳酪糖包看着简单,其实很难做,席上每人都是有定数的,一人两枚。
郑令意把自己的两枚都给了梅姐儿,其实嘴里也馋的很。
她正耐着馋,就见碗里多了一枚糖包,是吴罚给的。
郑令意美滋滋的吃了,吴罚又打算将第二枚夹给她,她推着吴罚的胳膊,把糖包往他嘴里送。
“你吃,你尝尝,这个不是齁甜的那种,乳香浓浓的。”
梅姐儿留意着夫妻俩的举动,觉得很熟悉又很陌生。
“婶母。”
郑令意转过脸看着梅姐儿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甜蜜的笑意,“嗯?”
“你为什么还没怀孩子?”梅姐儿不解的问。
梅姐儿年岁小,说话没有分寸感也可以理解,所以郑令意没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只是不想与孩子讨论这个问题,小声道:“许是送子娘娘一时间忘了我,没事儿,等她想起来就好了。”
郑令意刻意把话说的调皮,梅姐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她这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颇有几分可乐。
郑令意便笑道:“你以为是怎样?”
“爹娘说……
梅姐儿咬着嘴唇,对郑令意尴尬的一笑,又慌忙夹了东西吃,不肯再说话了。
郑令意不再笑了,看似专心的吃菜,却是味同嚼蜡。
她并没有逼梅姐儿说清楚事情,只因这只言片语,也叫郑令意猜出个七八分。
大抵就是高曼亦与吴永均私下里取笑郑令意还未有身孕,这话叫梅姐儿给听见了,孩子不分轻重,又有些好奇,就漏了出来。
可梅姐儿早慧,能从郑令意表情的变化中得知自己说错了话,即使住口,却也迟了。
“别瞎想。”吴罚低声道,他也听见了梅姐儿方才的话。
说不恼是假的,郑令意心里不舒服,面上虽瞧不出,但给高曼亦祝酒时,声音却低了几分。
高曼亦高兴了一整日,眼里瞧见的,耳朵里听见的都是好的,压根没发觉这点子细微的异样。
回静居后,吴罚耐心的哄了她许久,又搬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话来劝她。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郑令意也承认吴罚这话有些道理,耳听尚且为虚,更何况是转述呢。
这样一想,也就放开了。
今日主人房里蜡烛吹得早,佩儿见绿珠早早便出来了,不解的道:“夫人吃醉了吗?这样早就休息了?”
绿珠含糊的应了一声,不大像她平日里的性格。
佩儿纳闷了一会,忽然想通了,她勾起了痛苦的回忆,整个人都委顿了。
幸好有个温暖的炭盆陪着她,那些坏人都离她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能伤害她了。
“佩儿。”
佩儿从自己臂弯里抬起头,见芬娘拎着个小马扎走了过来,面上堆着讨好的笑意。
“瞧你守夜无聊,我陪陪你吧。”芬娘颇为热络的黏了过来。
佩儿挪了挪蒲团,睇了芬娘一眼,正想说不必了。
芬娘却将手里的铜壶搁到了炭盆上暖着,又往佩儿手里塞了个茶杯,道:“兑了些蜂蜜呢!稀罕着,等你身子寒了,倒一些尝尝。”
她又一直在说东说西,佩儿只能应着,有她在这聒噪也有一重好处,起码不会叫佩儿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