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霁月长这么大,叫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女子给训斥的半句嘴也回不出来,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郑令意盯着龚馨玉老老实实的走了,又瞥了郑嫦嫦一眼。
郑嫦嫦连忙跟了上去,只敢在走到门边的时候,偷偷的回首睇了米霁月一眼。
郑令意没瞧见,吴罚却是瞧见了。米霁月勉力对郑嫦嫦一笑,希望她不要担心。
吴罚跟着郑令意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折返回来。
绿浓发觉了,便对郑令意道:“姑爷回去了。”
“随他吧。”眼下,郑令意只想着寻个清净地方,好好地审一审郑嫦嫦,将自己与米霁月的事情瞒得这样好,可有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郑令意这样的生气,半点不留情面的将米霁月一顿批,郑嫦嫦知道自己有错,如今连喘气也不敢大声,绿浓与她打了个眼色,示意自己会帮着打圆场的。
“二表哥。”吴罚走到米霁月跟前,见他稍有些担忧之色,但也不算颓丧。
他们毕竟是隔了辈分的亲戚,也幸好两家人时常来往,这层亲戚关系也并不只是光说说而已。
米霁月苦笑了一下,道:“你的这位夫人,当真是口齿伶俐,叫人难以招架。”
“她说得对,你才反驳不出。”吴罚往树上一靠,眼神中也藏着心事。
“你们这夫妻俩!已经叫她批了一顿,难道你小子还要再说上一遭吗?”米霁月口中虽这样说,但语气并不十分强硬,方才郑令意所言的错处,他显然是认得。
“我这妹妹,你打算怎么办?”吴罚抬眸看他,竟是要他现在就给一个说法。
米霁月倒也不怯,直接道:“我是要娶回家的。”
吴罚无言的盯着他瞧了一会,好像在掂量这句话的分量。
米霁月叫他这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爽,道:“你小子……
“今夜回府就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耽误。”吴罚先礼后兵,如此命令式的说了一番后,又难得的缓下声音,走到近旁对米霁月道:“哥,庶出的女子经不起清誉上的半点损伤。当初她姐姐,也遭了旁人那一手。若不是我那日恰巧在,后果如何,我不敢想。”
米霁月沉了面色,吴罚如此叮咛,又何尝不是对米霁月人品的质疑,但一想到自己的确未曾获得家中长辈的首肯,心里也有几分不安,便道:“好,明日我亲自再来,一定予你夫人一个说法,如若有负,提头来见!”
他这般坚定,吴罚也不过淡淡点头,他心里觉着,本就是米霁月该做的。
门无声的开了,绿珠抱着米兜儿轻手轻脚的从厢房内走出,应当是听到外头平静了些,才敢让孩子出来。
米霁月将米兜儿抱在怀里,米兜儿显然是困了,又被几个大人保护的很好,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靠在米霁月怀里哼哼了几声,很快就睡着了,什么烦扰的心事都没有。
米霁月就不同了,只欠把个苦字写在眉心。
吴罚已经要走了,想了想又转过脑袋看着米霁月,有那么一点埋怨的说:“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今夜怕是又要独守空房了,也是叫表哥你给害的。”
绿珠险些笑出声来,连忙别过身去,米霁月瞠目结舌的看着吴罚,似乎很难相信这种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可吴罚就是说了,还说的颇为哀怨。
“快滚快滚!”米霁月难得暴躁的说,米兜儿皱了皱眉头,又砸吧着嘴睡去。
吴罚倒也不愧是郑令意的枕边人,将她的心思拿捏的牢,这外头席面的事情交给万圆圆收尾,郑令意出去瞧了一眼,见没什么岔子发生,就叫静居吹灯了。
她果然是留了郑嫦嫦在此,又撇下吴罚独守空房了。
只是这一日恐不是姐妹谈心这样温馨了,吴罚不至于替郑嫦嫦操起心来,郑令意数落归数落,总是这个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人了。
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郑令意怒极时说的那番话。
什么叫做不倚仗夫家,不就是不靠他么?
本还以为成亲这么些时日了,早已是夫妻一体,原还是自己多想了,她心里依旧有一重防备,谁也不信,她只觉得到了关键的时候,只能靠自己脆弱的一条命与人拼一拼。
她怎么就这样的不爱惜珍重自己?怎么就这样的固执?这样的宁为玉碎?
吴罚烦躁的翻了一个身,思绪纷杂,夏夜里更难睡着了。
今日喝多了酒,反倒是吴罚的福气了,酒劲一波一波的,像是缱绻的潮汐,既温柔又不容反抗的将他拖进梦乡里,只是就连在梦里,他都是不安的。
郑令意的身影时常在梦里出现,又一语不发的离开,她对着他微笑,又不对他吐露心声。
吴罚又梦到了新婚那日,他是很高兴的,直到看见郑令意有些畏惧的躲闪他的触碰。
‘她是不得已才嫁我的吗?’梦里的吴罚变得不太自信起来。
“谁说不是?”绿浓忽然从池塘里升了上来,浑身湿淋淋的,她皱着眉看着吴罚,道:“姐儿那是叫人害了,除了你还能嫁谁?”
吴罚想要反驳,忽然画面一转,回到了多年前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她的时候。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美丽、狡黠和伶俐,在那些不能看到她的日子里,他时常的梦到她。
起初的梦很模糊,支离破碎,后来渐渐变得清晰和滚.烫起来,简直真实的叫人快乐又痛苦。
吴罚每次有幸见到郑令意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梦中,他自觉亵渎了她。
成婚之后,他们之间真正的肌肤之亲来的很迟,也很自然。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开始主动替他束发,系腰带,握着他的三千青丝,环抱住他的腰。
等着她一步步走近自己的感觉很不错,也很煎熬,也不知道郑令意是否曾发觉,他那时睡前所看的大多都是清心的经书。
后来她替他擦背,洗发,开始了肌肤与肌肤的接触,手指有意无意的从他的背脊抚过,那种难捱的滋味实在很刻骨。
吴罚有些克制不住,将她拉进了浴桶里,衣裳顿时湿透,勾勒出他窥视已久的美好,水从桶沿边涌出,一波一波的,就像海浪,惑人的海浪。
他那时觉得,郑令意是默许的,甚至于,也是有一点期待的。
可今日,吴罚在半睡半醒间紧紧的皱着眉,他在反省自己,是否是太自信了一些,一切的顺理成章,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呢?
吴罚的梦境不知道断在哪里,他安静的睁开眼睛,手下意识的往身旁一伸,空空如也。
天刚蒙蒙亮,做了一晚上的梦,吴罚脑子里不大清明。他在床沿边上坐了一会,拿了帕子沾了冰鉴里融化的水囫囵擦了把脸,便拿上佩剑出去了。
有了上一次的疏忽,郑令意不在时,正屋门口也有佩儿守着,此事正是人最贪睡的时候,吴罚开门出去时,佩儿在廊下的铺盖上睡得正沉。
吴罚不渴也不饿,就没叫醒她。
佩儿自己醒来的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她揉着眼睛,一瞧见正屋门虚掩着,顿时就精神的不行,也不知是有人进去了,还是主子出来了。
她轻叩了叩门,道:“少爷,是您起来了吗?”
屋里没人说话,倒是肩膀上叫人给拍了一下,佩儿本就提着心,又叫吓了一跳。
“一惊一乍的,怎么了?少爷起来了?”来人是绿浓,笑着说。
“少爷好像出去了,我,我那时候大概是睡着了。”佩儿难为情的说。
绿浓推门进去,吴罚果然是不在,她想了想,道:“你先把铺盖收拾了,再洗漱洗漱,然后去小厨房把早膳拿来,夫人和嫦姐儿要过来吃,我问问守门婆子去,若不是出去了,大概就是练剑去了。”
佩儿得了吩咐,心也就定了,一样样的吩咐下去,又端了饭菜了。
她码菜的时候,郑令意与郑嫦嫦就来了。屋里有绿珠伺候,佩儿就出去了,正遇上吴罚大汗淋漓的回来,她又赶紧的去备水。
这样一来,吴罚自然无法与她们姐俩同桌吃饭了,郑令意吃过早膳后,又让人取了一份,就搁在外间桌上,她自己也坐在一旁,等着吴罚来吃。
吴罚走了出来,见到她的时候居然很明显的一愣,像是很久没见了,又像是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郑令意笑笑道。
吴罚摇了摇头,拿起一个素包子,往酱肉里一沾,又往口中一送,一下没了半口,嘴里塞的满,也就不能说话了。
“先喝碗豆浆吧。”郑令意觉得吴罚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额前的发,随口道:“怎么没什么精神,平日里见你练完剑都是神采奕奕的,可是昨天没睡好?”
倒叫她说对了一半,吴罚心里感受复杂,又觉得自己矫情的厉害,匆匆吃过早饭,道:“吴鱼受我之邀来大理寺供职,我去与他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