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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一代女皇】(1 / 1)

神功元年六月初三,神都洛阳大雨如注,酷吏来俊臣被斩弃市。与他一起上路的却是被来俊臣诬陷下狱的一代名相李昭德。当两颗人头滚落在地之际,围观的人群顿时鼎沸。

那颗有着英俊面孔的人头还有那具略显臃肿的尸体刚一落地就被愤怒的人群撕扯着,践踏着,瞬间就成为一滩血肉模糊的泥肉,这就是来俊臣。

而另一具遗体还有那颗冒着鲜血的头颅,却不知被谁悄悄地盖上了一张草席,那就是李昭德。

雨还在起劲地下个不停,像是要把那带血的泥肉不留痕迹地冲刷掉,而那被雨水淋透的人群带着余愤和丝丝伤感久久不愿离去……

武皇是事后不久才知道当时的场面的。早些时候她还在为下令处死来俊臣忐忑不安,闻报后却足以令她震惊不已。

来俊臣是她一手豢养的看家狗,多年来陪伴着她,鞍前马后地为她出力效劳。然而,狗是要咬人的,这是由狗的兽性决定了的。

宫廷内外都知道来俊臣是一条咬人的狗,那双睁开了的眼晴,无时无刻地盯着每一个朝臣,甚至皇室成员,谁要是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咬伤,甚至被他活活咬死。武后看重的就是狗的习性,

在使用大臣的同时,她需要有其对主子忠心耿耿看家护院的狗,来对付那些与己对抗的朝臣。

而来俊臣这条狗咬出那么多仇恨,那么多冤家对头,以至于人们恨不得把他生吃了,这是她所料不及的。其实,狗的忠于主子的行为最终还是为了自身的需要;

这种自身的需要始终摆脱不了狗的兽性的本能。与来俊臣的死截然相反,李昭德的死却颇为悲壮,他赢得人们的同情,并为他的死而惋惜。这也引起了武皇更多的警觉和感慨。

武周王朝是武皇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权威一手建立起来的王朝。这个王朝就像洛河的瑞石,从浮出水面到尘埃落定就被人们感到难以置信,感到不可思议。太多的玄机,

太多的离经背道。使人们有更多理由可以怀疑,可以观望,可以与之分道扬镳,甚至可以奋力反抗。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辅大臣裴延。北门学士刘祎之,还有李敬业和李氏宗室王公贵戚,概莫如此。武皇对建立这样一个史无前例的王朝既充满自信与自豪,其内心又潜伏着焦虑和不安。

这个王朝还在母腹之中就经受了难以承受的惊险和非难,诞生之后。又在更大的风险中漂浮不定。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由她来直接面对。它不仅仅是直接的、间接的对抗和**裸的举旗造反,还有君臣分制下君权地位的巩固,

王室宗族势力的平衡。称制之前,她需要扫清障碍,对那些反对者们以致命的打击;称制之后,她看重君权,需要君权作用下的信赖与忠诚;

不能容忍别人对君权的亵渎、怀疑和反叛;她不忘高宗早期的辅大臣长孙无忌擅权的教训,需要对身边的权臣乃至王公贵戚进行有效的刺探和监视,

需要对他们的权力进行制衡。还要毫不留情地清除那些对君权造成威胁的隐患。残酷的现实,武皇对身边的大臣还有那些王公贵戚,

始终抱有怀疑的心态。在经历了过多的背叛和刀光剑影之后,她不相信有君臣之间的精诚合作,有的只是利益的相互依赖,即使是那些被认为是亲信的人,

受自身利益的趋使或名誉的守望,随时都有背叛她的可能,这使她不能不提防,也不能过于相信和依赖别人。在武皇看来。要想君臣相辅,就得臣臣相制。

因此,她选择了一条极为残忍的道路,一条足以使她蒙垢甚至结怨天下的道路。这是由于她所建立的这个王朝已经堵死了其它门路,

再也没有正常的道路供她选择。同时,作为以一己之力挑战皇权,挑战纲常伦理的一代女皇,为抵御众矢之的,在分身乏术的情况下。

她需要有人为她做挡箭牌,也需要有人为她转移视线,转嫁目标,用以回避直接的攻击,使她在急剧的政治漩涡中有较多的回旋余地。

于是,被人们称之为酷吏的一帮人物就此幸运而生,短暂的酷吏时代就此形成。

这些酷吏都以忠诚武皇为本能,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明白主子真正的目的和意图,然而,却能明确武皇需要他们做什么,心怀叵测,有效地使用他们手中的权力。

他们有着猎犬一样的嗅觉、豺狼一样的本性,虎视眈眈地窥探着朝臣的一举一动。

他们忠于主子,是他们离不开主子的豢养,更离不开主子对他们的青睐,

因此,他们也只能在主子的庇护下自行其事,其行为制约也只有其主子;他们对朝臣甚至王公大臣有着本能的心理仇视,尽管其动机各不相同,

但其心态却如出一辙。他们以杀人立威,又把杀人的多寡作为衡量自己竭情为主子效力的唯一标准,作为彼此之间竞争的唯一手段。

他们在不断地制造恐怖,又用恐怖来确定他们的地位,渲染和放大他们的作用,体现他们得天独厚的价值和优势。

最引起朝臣关注和忧愤的莫过于周兴、来俊臣,还有傅游艺、丘神勣、索元礼、侯思止等等。垂拱四年初,有奴仆告郝象贤谋反,太后命令尚书省都事周兴审讯,周兴判郝象贤灭族罪。

郝象贤为宰相郝处俊之孙,当初郝处俊就反对过武后摄政,现在其孙郝象贤被告谋反,武后联想起那段往事,因而深信不疑。

没有料到的是,郝象贤临刑前,破口大骂太后。这一骂,负责全权处理此案的周兴也因此而出名。

越王父子造反,案件牵连李氏宗室其他成员,武后先是命御史苏珦审理韩、鲁诸王谋反案,可苏珦却始终审不出结果;武后于是再次启用了周兴,

周兴不负武后重望,很快就让韩、鲁诸王全部服罪并悬梁自尽。周兴为武后称制扫清了最后障碍。其才华和办案效率令武后深为满意。

武后的用人之道就在于,一方面大批使用循吏,另一方不失时机地使用酷吏,并把两者巧妙利用。

达到互为制衡。武后本能地意识到,在一个以正统为主导的世界,没有循吏,就不能使天下心服而驾驭天下;

同样,一个要靠非常之举才能取得天下。就必须用非常之人处非常之事,这就要使用酷吏。事实是,自秦汉以降,历代王朝的君主都在心照不宣地使用酷吏,

以便挥循吏所不能挥的作用,从正反两个方面达到其治理国家、维护君权之目的。特别是那些基础实力薄弱的君主,更是不遗余力的利用酷吏来巩固君权。

即使像汉武帝那样有作为的皇帝,为了执政的需要,他也同样使用酷吏。执政之初,为了有效打击地方豪强。在靠循吏难以挥作用的情况下,

汉武帝就是使用酷吏,取得了明显的成效。尽管使用酷吏是残忍的,其作用也是有限的,无论是使用者还是被使用者都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垢污与劣迹,

为德政倡导者所不齿,但现实之中又是不可或缺的。周兴并非等闲之辈。

他虽出身低微,却又十分好学,尤其是自幼就喜欢学习和钻研律定,日后则以深谙典章律定见长。高宗时期。他曾以河阳县令的身份被召见,

在朝堂上他那凡脱俗的表现,得高宗赏识;其后,他却因非科举出身不被朝廷重用。武后当政时,周兴硬是凭着自己的才华和勤勉升至尚书省都事。

然而那段遭受屈辱的经历使他耿耿于怀。真正让周兴出人头地的是临朝称制的武后。武后需要这样的人才,需要像周兴这样一个既懂典章律定又不循规蹈矩的人才。武后丝毫不怀疑自己在朝廷所建立的权威,

她的过人之处在于她看清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在一个崇尚权威的社会,任何典章律定都在服从着权威,权威一旦被人为地强化,

法令的天平不可避免地向权威倾斜。武后始终掌握着法令的制控权和主动权。将自己的意志和意向贯穿到法令的实施过程中,使国家的法令变为实现自己目标的工具。

周兴最能体察武后的心智。他只是一个流内胥吏,长年的不得志使他渴望出人头地,需要借助武后的信任,走出仕途低谷。

他精通典章律定,知道典章律定在皇室这一特殊环境中,如不能体现武后意志,为武后服务,就将一事无成。于是,他在把法律变成供人随意使用的工具的时候,

也把自己变成了供别人操纵和使用的工具。周兴的成功,在于他篡改法律又以维护法律的面孔出现,用法律掩人耳目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更在于他的全部作为有着武后这样特殊的背景。他所面对的人犯,

已经是被看成钦定的人犯,在他举起法律重槌的时候,其是非曲直,已经与他口口声声所代表的法律本身毫无干系。就是凭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他先后以种种罪名诛杀了皇室的泽王上金、许王素节、常安公主,还有宰相魏玄同、名将黑齿常之…周兴的官位也累迁至司刑少卿、秋官侍郎。然而,对这样一个缺乏道德、工于心计的人,

武后又始终提防着他,通过其他酷吏相互牵制。当周兴的劣迹激起群臣愤恨的时候,武后便借他人之手毫不留情将他处理掉。那是一个“请君入瓮”的故事。

一个日暮的冬日,周兴收到了来俊臣约他赴宴小聚的邀请,他毫无介意,如约来到来俊臣家。酒宴之中,来俊臣抱怨道:“现在审案越来越困难了,

那些犯人个个都说自己是冤枉的。”周兴深有同感、不无幽默道:“是这样的,刚抓来的时候个个都说冤枉,斩决之后就个个都没有话说了。”稍停片刻,进而言道,

“所以,关键还是两个字:刑讯。”来俊臣对刑讯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而并不满足这一办法:“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刑讯也未见得完全有效。”

周兴不屑:“那是你没有用对办法。”来俊臣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征求意见:“这个人精通刑讯之道,也知道一旦招供便必死无疑,既已不存活命之心,又生性狡黠。熟知审案过程,

什么样的手段让他乖乖伏法呢?”周兴见到眼前那盆烧得很旺的炭火,顿有灵感,随即慢条斯理地提供招数:“这个简单。

现在正值冬日,只要找一口大缸来。把炭火烧得旺旺的,把缸烧的烫,请人犯进去坐一会儿,看他能忍耐多久。

我估计到那时候,无论你叫他招什么他都会愿意的。”来俊臣听后拍手称奇,大声叫道:“果然高明!”随后,叫手下人照此办理。

当熊熊炭火燃起,缸已烧红的时候,来俊臣站起来,半拱着身。用手对周兴做出邀请状:“请周兄自己体验一下吧!”

周兴一听,顿时什么都明白了,那喝进去的酒很快就变成了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这个昔日杀气腾腾的家伙,不得不跪倒在来俊臣脚下。一纸周兴谋反口供很快就呈送到武皇案头,

周兴就此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周兴恐怕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栽在自己的同行知己并以学生自谦的人的手里,而且还是用自己的智慧设计的圈套!

来俊臣,这个出身洛阳城里的市井无赖,原本因犯事被打入死牢。临刑前,他别出心裁提出要见太后。一个无名死囚要见太后,实为异想天开。可武后历来就有这种好奇心。偏偏满足了他的愿望。

就是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武后看中了来俊臣。原来,来俊臣并非想象中的猥琐之辈,他仪表堂堂。又巧言善辩,讲起刑狱来还头头是道。

武后看其可用,当即免赦了他的死罪,还破例将他提升为侍御史。来俊臣曾混迹社会底层,有着丰富的社会阅历,三教九流、旁门左道无处不通又无处不精。

从死囚到胥吏。来俊臣深感太后机遇之恩,无不惟太后是,时刻都在揣摩着太后的心思,窥视着朝臣的动向。在来俊臣的心目中只有太后别无他人,

即使是皇亲国戚甚至是太后的至亲,只要被他逮着,便难有逃生之路。他要给太后留下铁面无私的形象,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赢得太后更大的信任。

他知道太后为什么用他,也明白太后需要他做什么,能够做什么,角色定位精确到位。在他的角色范围内,太后想到的或者没有想到的,

他随时都有一本帐,一遇到太后需要的猎物,他便会奋不顾身死死咬住不放,绝不会有失手的时候,也不会让猎物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不屑于法律成规,却精于刑讯逼供之道;他把法律简化成一项罪,那就是谋反罪。他所撰著的《罗织经》,

就是一部蔑视法律,把法律变成罗织罪名手段的操作书。还用比刑讯更为高明的手段来抓住人性的弱点,置人于死地,那张英俊的笑脸背后隐藏的是他兽性的狰狞面目。

武皇看重的就是来俊臣的无法无天。她知道要对付那些老于世故又精于法律的反叛者,一旦使用正常的法律程序,就会使自己陷于被动。

武皇非常清楚,她的称制行为,不仅有悖于纲常伦理,

而且有悖于正常的典章律例,有时候,只能绕开法律程序,通过非正常等手段,才能为自己扫除障碍而不被障碍所绊倒。酷吏的背后是血腥的屠杀,

积累的是日益增长的仇恨,他们除了要清除那些武皇的反对者,还要清除那些对他们的反对者。

于是,武皇的称制路上留下了那些公开的反对者或同情者们的斑斑血迹,也在整个朝政中布下了一层厚厚的氤氲。

此时,世俗的善与恶价值评判在武皇这里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取而代之的是无需明辨的被冠之以行君主大义的公开杀戮。虽然无情,却出之必然。

当仇恨都集中到酷吏身上的时候,多少也在为武皇转移视线,使她能在宫廷的角逐中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但是,一个最为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人性的回归和人心的向背。这是争取人们支持,获得道义资助的最终选择。

在这方面,武皇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进退自如地把握着前进的方向,这就是,

在造成恶行的同时必须毫不留情地铲除恶行。酷吏的命运牢牢地掌握在她的手里,

绝不会被他们的恶行干扰和打乱她的整体部局;她在操纵和使用酷吏的时候,会在适当的时候毫不留情的铲除那些积怨甚多的酷吏,

用他们的血来消除积怨,换取人心,包括祭祀那些被冤屈的亡灵;对待酷吏索元礼、侯思止他们是这样,对待周兴、来俊臣他们还是这样。

只不过念及来俊臣的一片忠心,武皇多少有些舍不得;其实,那也仅仅是一点私人感情的流露,并不影响她对整个大局的把握。

这就是宫廷的法则,王者的法则。当一份份诏书历举他们的罪恶,以雪苍生之愤的时候,周兴、索元里还有来俊臣这帮奴才,他们至死可能都不会明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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