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英望着他们脚上的泥土污垢，又回头瞅瞅干净的地板。
虽然心里有点犹豫，可目光碰触到众人清澈的眼神时，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进来吧。”
“哎，谢谢婶子。”
为首的年轻人先是拿了一大块的塑料雨布，平时拿来当作盖砖头的。
两个人站在门外，用力把雨布往客厅甩去，尽可能往里面多甩点。
然后才回头去招呼自己的伙伴们，“走，进来看看新房子！”
“你们这是？”宋佳韵没看懂这番操作，雨布的作用难道是为了……
“嘿嘿，我们干活把鞋弄得特别脏，袜子也不干净。屋里锃亮锃亮的，别再给弄埋汰了。”
男人笑得露出大门牙，很认真地解释。
果然，进来参观的那帮人，点到为止。
脚正好就卡在雨布的边缘，然后就不再往前走了。
即便是只参观了一半的家具，已经让他们叹为观止。
“哇，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吧？也太好看了！”
“狗娃，你骄傲吗？房子是咱们一起盖起来的。”
狗娃重重点头，“嗯，太骄傲了。等我娶了媳妇就领过来，让她看看我盖的房子有多牛。”
“那也不是你进去住，有啥好显摆的嘛。”
年纪稍微大点的工人，看事情比较通透，开口戳破他的幻想。
“咋不能显摆，我盖的房子，里面的砖头是我砌上去的！”狗娃表情很激动，梗着长长的脖子去反驳男人。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
不想跟一个孩子吵架，男人赶紧闭嘴退了一步。
当着主家的面争吵，不得行，会给留下不好的印象。
其实王秀英才不会产生太多想法，她正在拿着干净的抹布擦桌子。
已经擦的锃亮，还不肯停手。
“妈，别擦了，你把这边的玻璃擦薄了一层。”
杨桃心疼婆婆受累，故意开了个小玩笑。
吓得王秀英果然不敢继续擦了，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
那帮工人觉得稀奇，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好奇，看哪里都觉得好玩。
“婶子，我们继续干活了。”
参观完屋内的装修，工人退出去小心翼翼地把雨布撤出去，然后才跟王秀英打了声招呼。
“哎，慢点啊。”
王秀英笑笑，觉得他们真挺客气的。
大家是同村的乡亲们，拿钱干活都是平等的关系。
可她发现，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工人总是有点谨慎，不太敢大大咧咧的讲出来。
“妈，咱去二楼看看吧。”杨桃嘴角噙满了笑意，牵着婆婆的手上楼。
楼梯被刷成了乳白色，扶手盘满了玫瑰花的石雕。
本来有盘龙盘虎的，赵枭雄不喜欢，特意花钱单独定制了模子。
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让整个屋子的风格充满了浪漫气息。
“哎，走，我这心砰砰的跳。这么好的房子，以前只有地主才能住上吧？不对，最起码也得是皇上住的。”
王秀英一边上楼，一边在嘴里念念叨叨。
“妈，瞧你说的，皇上那会有钱也盖不出这种风格。”杨桃被婆婆形容的感觉逗笑了，笑得扶着弯腰趴在楼梯上。
“我嘞乖乖，肚子里还有个娃儿，可不能这么趴。”
吓得王秀英赶紧把儿媳妇搀扶到二楼。
长长的走廊，房间都开着门。
“床还没安，幸亏有小沙发。”
挑了个最近的房间，进门就是一个双人沙发。
浅米色的沙发，扶手上雕刻精美，旁边还有个脚踏。
杨桃确实看累了，半倚在沙发里缓缓气。
“妈，你过来看那是不是上次来过的小孩子？”
赫然，杨桃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下去瞅瞅，你在这里待着别下去。”
王秀英打开窗户通气，从她站的角度来看，能清楚地看清小孩的脸。
正是之前来过几次的那个小男孩，潘亭的小儿子。
这次还领着中年女人，肥胖发黑的一张脸看起来就不好惹。
往楼下走，王秀英在心里琢磨，该不会潘家又喊来了什么亲戚吧？
“回去吧，我来过几次，他们都不搭理我。”
男孩弱弱的说，声音带了一点哭腔。
“废物，早就说你就随那个死人，一点不假。”
女人恼怒的咒骂，手指狠狠戳在男孩的额头上。
不管她怎么用手指头去戳，男孩都是呆呆傻傻的看着她，眼神空洞无神。
“哎，你这个人怎么打孩子？有话不会好好说啊！”王秀英下楼就看到这一幕，赶紧过去把两人拉开。
见有人出来制止，女人眼前一亮，“这个工地是你家的吗？”
王秀英没看过这个婆娘，狐疑地眼神来回打量。
“你是谁？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工地是谁的跟你有关系吗？”
女人明显一愣，她瞧着王秀英长得慈眉善目，想必应该是很好说话的那种人。
万万没想到上来就是三个问句。
“哦，婶子，我是刘春香，东东的妈妈。潘亭跟我婆婆都被抓了，没人照顾孩子，我就回来了。”
刘春香满脸讨好的笑意，两个手抓住衣角，看上去似乎是束手无策的拘束。
“有话可以直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
王秀英来镇上也有一段时间了，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想装老实人？糊弄鬼嘞！
刘春香尴尬地咧咧嘴，没有发出笑声，指指屋里，“那个婶子，我能进去说吗？外面人太多挺不好的。”
“嗯。”毕竟影响不好，王秀英耷拉着眼皮点点头，侧身让女人领着东东进去。
杨桃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坐在沙发上，神色冷淡。
“哎呀，大妹子这是有了？长得真好看，一点不像是怀孕的人。”刘春香很有眼力劲儿，马上观察出杨桃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紧贴着她坐在沙发上，用熟络的语气说话。
“嗯，有了。”
杨桃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太亲密，所以起身又去了旁边的小沙发上。
“呵呵，挺好。”
刘春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转头看见儿子东东还傻站在原地，一巴掌拍过去，“跟你爹一个蠢样儿，不赶紧坐着，等着吃屎啊！”
眉毛竖起，眼睛瞪得跟牛眼睛似的，一张嘴仿佛要吃人。
东东表情麻木，目光呆滞，慢吞吞坐到旁边。
之前他跑来工地的时候，王秀英见过几次，反应没有今天这么迟钝。
是因为妈妈回来了吗？还是被刘春香给吓到了。
具体原因无从知晓，她也不打算追问。
“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别在我们家打孩子。”杨桃眼皮微微一动，轻声说道。
眸子清冷，竟然让刘春香心里咯噔一下，“没啥事，就是想问你们那个潘亭被抓的事情。”
“他打人，当然要被抓走了，而且人是警察抓的，这件事我们已经强调过很多次。”
王秀英听见又是因为坐牢的事，老脸拉了下来，“赶紧走，待会儿我儿子回来肯定饶不了你。”
“婶子，我不是来求你们谅解的，我是想商量一下让你帮帮我。”
刘春香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惨的说，“现在剩孤儿寡母没有生活来源，我怎么抚养东东还有他哥啊。”
杨桃瞥了一眼男孩，发现东东一言不发，正在紧紧抿住嘴唇，像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见状，杨桃心里生疑，问，“我听潘虹提过，你不是已经离开了潘家吗？怎么又回来了？”
“唉，潘亭喝了酒总打人，我给潘家生了两个儿子，一点好都没捞着。”
刘春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两个在大腿上拍打，拖着长腔吆喝，“命苦啊，我从潘家跑了以后本来想再找个男人有依靠的。
结果又被坑钱了，身无分文只能去帮人家当小工，你看看我的手都祸害成啥样了！”
说着说着，就把两个手举到杨桃面前。
干巴巴地一双手就像是没有肉的鸡爪子，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老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杨桃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女人的手。
王秀英也大为震撼，她种了一辈子的庄稼，手都没糟蹋成这幅鬼样子。
“看见了吧，我在外面吃苦受累，钱全被男人骗走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大妹子，你记住我说的话，对你老公留个心眼。”
刘春香抬头环顾四周，豪华奢侈的装修让她狂咽口水。
若是能住一宿这样的房子，死也值了！
想到自己居无定所，刘春香再看向杨桃的眼神就变味了。
嫉妒、眼红、不甘还有怨恨。
同样都是女人，她怀孕两次，都没好好坐个月子。
而眼前的杨桃，孩子没出生已经被当成了宝贝伺候着。
杨桃嘴角微微泛起笑意，摇摇头，“我和老公的关系不需要外人说，他对我很好。”
“就是，你遇到的男人不行，还非要把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一棍子打死？”
听见有人说儿子，王秀英肯定不乐意。嘴角下压，狠狠剜了一眼女人。
刘春香因为心生嫉妒，说话口无遮拦，头脑一热居然开始反驳。
“婶子，话千万别说的太绝对，你俩只经历了一个男人。我可是找了三个地方，碰到三个畜生，这表示天下男人一样的坏啊！”
苦口婆心地劝说，让王秀英婆媳已经没话说了。
等她彻底叭叭完，俩人才出声让她赶紧离开。
“婶子，我来是为了跟你商量孩子的事，别撵我走啊？！”
“哎，大妹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听说你头胎是女孩啊？这一胎去查了吗？如果不是男孩就打了继续怀。
男人需要一个带把的传宗接代，你生两个丫头没有地位了，小心他在外面再给你找个生儿子的！”
刘春香已经被王秀英从沙发上拽起来了，但嘴巴里还是不干不净的说着。
“我生两个丫头也照样住在这里，不像你，生了两个儿子也没男人疼。咱俩的区别是我自愿为了我老公生孩子，而你只是把自己当作生孩子了工具。”
杨桃站在屋里，睨视下方的刘春香，“你过得太可悲了，但不可怜，因为你咎由自取。”
刘春香拽着门框不撒手，王秀英直接把干活的工人叫来了，“狗娃，你们几个把她撵出去。”
“好！”
能让主家用到自己，狗娃他们认为是自己的面子。
赶紧冲出两个男人，架着刘春香一直走到马路对面扔下。
东东在新房子前面，回头瞅屋里，眼睛里终于有了色彩。
好美的地方，他刚才就是坐在里面的沙发上，软乎乎的不舍得离开。
每年冬天都是特别寒冷漫长，如果家里也有这么一个沙发，他就可以躺在上面睡觉了，度过难捱的冬天。
“你妈妈带你来，是为了要钱吗？”杨桃靠近男孩，低声问道。
“嗯……”
东东的眼神是胆怯的害怕的，完全不敢直视杨桃的眼睛。
“那她得到钱以后，是带你离开？还是会把钱留给你。”
“不知道。”
东东摇摇头。
“那个叔叔说钱要拿去给他，还给别人，是赌博欠下的。”
可能是觉得杨桃长得很温柔，说话也不是凶巴巴地那种，东东开口说了一句很长的话。
男人，赌博，欠债。
这三点加在一起，就是很重要的东西。
刘春香带了一个野男人回来，俩人是怀有目的性的回来。
利用可怜的东东来骗取大家伙儿的同情，筹到一笔钱后马上消失。
最后东东啥也没得到，只是被当成了敛财的工具罢了。
王秀英在旁边听得咬牙切齿，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女人。
不配为人母！
“东东，你回家吧，这件事我和我婆婆没办法管。但是等我男人回来了，我会告诉他的。”杨桃柔声细语地安慰孩子，拍拍肩膀让他先回去。
现在有刘春香在马路对面盯着，她也不可能给孩子钱或者是吃的。
唯有先让孩子回去，再跟赵枭雄从长计议。
东东顺从的点点头，这段时间因为潘老婆子带着他频繁闹事撒泼。
对这个小孩的心理已经造成了伤害，半夜睡不好，总是在睡梦中哭醒。
“那个，阿姨，你们不用给我钱的，因为给了也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