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东东突然回头说道，“钱到不了手，我就没办法交学费。我来的那几次是想拜托你们帮我去跟老师讲讲，先不要把我赶出学校。
等我爸爸从监狱里出来，我一定会让他把学费补上去的。”
原来如此。
一切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他来工地不吵不闹，只是安静的从早跟到晚。
这帮工人也没有怀疑，东东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为什么还能天天在外面溜达。
敢情是因为家里没钱，又或者是有钱也不想交给老师。
陈家宝手里拿着刨子，从旁边走的时候问了一句，“那你来也不说，光站着站一天，我还以为过来找茬的。”
“叔叔对不起。”
东东脸红成了西红柿，微微俯身道歉。
“不用说对不起，大人的事跟小孩没有关系。”陈家宝摇摇头，根本没放在心上。
早知道，他也不用担惊受怕的不敢来工地。
潘亭过来他不害怕，小孩子是真要命。
说完陈家宝就走了，跟工人们熟悉后，他会帮忙打个下手。
“回吧，你在这里她也不走。”王秀英努努嘴，让男孩从工地离开。
东东狠狠咬着嘴唇，下嘴唇已经出现了一排牙印，“好。”
刘春香死死盯着儿子的去向，见他脚步匆忙地走到跟前，连忙问道，“怎么样？你跟他们说家里的情况了吗？”
“嗯。”东东默认。
妈妈让他强调家里穷得吃不起饭，准备带他自杀了。
但东东却没有这样讲，只是说了自己学费困难的事情。
刘春香眯起了眼睛，精明又算计，“那两个女的咋说？怀孕的说话比较好使，你应该对她哭穷的。
你别瞅着那个老太太长得挺好说话，其实就是个老不死的。
我给她看手上的茧，眼皮都没翻一下。”
女人沙哑的嗓音，听在耳朵里特别难受。
东东低头，瞅着地上的蚂蚁窝发呆，“你别这么说，赵奶奶人很好，上次还问我吃没吃饭。”
“呵，你就傻乎乎地被别人坑吧！她问你吃没吃饭，但最后还是没有真的让你进家里吃饭。”刘春香又回头眼馋的看了眼别墅，咂咂嘴，“你瞅瞅他家新盖的房子多漂亮啊。
如果老太婆是好东西，就应该把你留在家里常住。”
这番话，让东东听不明白了。
“她不是我亲奶奶，我俩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要让我住在家里？”
“呃……”
刘春香被问住了。
小东西问题真多，一个连一个的！
“别管那么多了，他们害得你爸被抓，对你就有必须负责任的义务。”
女人恼羞成怒，在前面快速的走着。
身后的小男孩埋头想了想，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
陈芳回娘家待了一天，借口是探亲，主要还是为了跟老娘汇报感情生活。
就算跟杨树已经确认了关系，她现在也不可能把人直接带到娘家村。
那样会被人把脊梁骨戳漏的。
必须找个媒婆当中间人才行，然后上门提亲，明媒正娶。
“妈，我从家里捎了好多黄豆，我妈让咱们做豆腐吃。”
来镇上后没有地能种黄豆了，赵家现场吃菜只能去菜市场买。
看见满满一筐大黄豆，把王秀英乐够呛。
“哎呀，还是亲家母了解我。菜市场拿回来的豆腐湿漉漉地，煎不出糊渣。”
炒豆腐一定要有糊的那一块才好吃。
菜市场的豆腐摊为了能够增加重量，会在里面加很多的卤水，吃起来没有口感。
一口下去，就跟吃棉花似的。
前面那趟街的大石磨现在还空着，陈芳提议现在就过去磨豆子。
赶上刮风下雨的坏天气，石磨就没办法用了。
天气好的时候，磨东西的人源源不断，能在太阳落山之前磨好就不错了。
“行，桃儿跟你嫂子先去门口待着，我去把豆子泡在盆里。”
黄豆是硬的，再打磨需要先用水浸泡好。
拿手轻轻一掐，就可以把泡好的黄豆皮脱掉。
“谁有空，跟我们去磨豆子。”
家里有现成的劳动力，王秀英吆喝了一句。
众人齐刷刷地抬头望去，最后选择了陈家宝一起去。
可能是因为两个村相邻，王秀英对陈家宝更看重一些。
虽然石磨外面擦的很干净，但是石磨里面的缝都碰不到，所以需要先用点豆子沾沾。
陈芳拿了个大盆接着，王秀英挎着篮子在旁边负责塞黄豆，至于转动石磨这个体力活就得靠陈家宝了。
“家宝，你可以再转得快点，现在就像是没吃饭似的。”
王秀英笑着调侃道，手里的黄豆塞得更加频繁了。
“婶子，我不是没吃饭，我是害怕待会速度太快吓到了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加快速度。”
陈家宝咬咬牙，将石磨推得飞快，整个人顺时针围绕着磨盘打转。
果然有了效果，飙出来的豆汁撒了陈芳一身。
“哎呀，我嫂子的身上都是豆子，家宝你小心啊，待会我大哥就回来了。”
杨桃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笑嘻嘻地警告他。
想到杨树会生气，陈家宝赶紧收敛起玩心，放慢了转动石磨的速度。
所有豆子磨完，装满了一大盆。
接下来就是拿个干净的白布，过滤掉豆腐渣。
这时候需要的人手就不能只有陈家宝了，又将猴子和瓦尔喊来。
他俩在两边拉着布，让陈家宝往上面浇，这个工序容易弄脏衣服。
过滤完的豆渣放在一边，就可以把盆里的汁倒在锅里烧，不停的煮，让它沸腾起来。
等到豆汁煮好，放到大盆里，等一会让它变成豆花。
还得用上刚才过滤豆渣的那块白布。
把豆花盛到布上折起来，上面放上木板，再找块方方正正的石头砸上。
这一步是豆腐成型的关键，一定不能着急，位置不偏，太重太轻也不可以。
太重了豆腐口感偏硬，压缩在一起，皱皱巴巴不好看。
太轻了豆腐松松垮垮，外面可能还是完好的，里面用刀切开，全是网状的小孔。
工地最不缺得就是石头，挑了块又大又方的，陈家宝把它搬了进来，“婶子，你看这一块行吗？”
“可以啊，你放的时候位置靠中间放。”
中间那块要做豆干的，要保持质量。
把豆花压住就可以休息会儿，等待半个时辰左右，再打开布的时候豆腐就好了。
终于可以轮到自己干点力所能及的事了，杨桃拿起碗调了卤汁，又加了几个辣子进去，不会太辣却又可以添点味儿。
众人光忙活磨豆子压豆子就浪费了两个钟头，王秀英感慨，怪不得大家宁愿花钱去买块豆腐吃，也不愿意亲自动手。
累，伤身体。
“要不要再压会？”
陈家宝把手放在石头上，抬头问道。
“不用，直接搬下来吧。”
刚才低头观察布明显下降了一大块，王秀英用手戳戳，有形状。
豆腐成型是没问题，现在就看口味如何。
石头搬掉，再把木板撤下来，布一层层的掀开，白白的豆腐就蹲在那里。
“妈，你快点过来看，这豆腐和卖的没有啥区别啊！”
在陈家宝揭布的时候，杨桃就凑过去看，豆腐压的极好，四四方方的一大块。
“做豆腐了？怎么不直接去买，还省事。”
赵枭雄把面包车停在马路对面，进院正好赶上了豆腐出锅。
热气腾腾中，感受到了人间美好。
“那怎么能一样呐？这些黄豆是嫂子家的婶子挑好的，东西又是嫂子辛苦背回来的。
你瞧瞧我们几个人一起做的豆腐，多白净。”
杨桃笑得眼睛眯成月牙，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
“光说他肯定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咱们趁热吃一块。”
拿刀切了豆腐，王秀英说完便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和市场买的一模一样，还更好吃。”
从外面买的豆腐是凉了的，赶不上刚出锅的豆腐好吃，热乎乎的吃上一顿。
母亲夸的这么厉害，赵枭雄好奇地也尝了一下。
别说，味道真挺不错的。
味道口感更偏向于老豆腐，适合炒着吃。
在现代吃的那种卤水嫩豆腐，靠目前的技术水平，够呛能达到啊。
“妈，你手艺真巧，什么都会做。”陈芳切了几块热豆腐，拿去给工人又返回来。
农村人，一块热豆腐也是好东西，工人们不停道谢。
“什么手巧啊，我也是自己慢慢摸索的。枭雄的奶奶不会做豆腐，过年别人家都吃豆腐，就咱家没有。
没办法，我就跑去别人家里偷偷看，想把步骤学会。
第一次做，浪费了一大盆黄豆，做出来的豆腐酸中带苦。
被我婆婆狠狠骂了一顿，说我是败家老娘们。”
提起之前的苦日子，王秀英哈哈大笑。
苦尽甘来，讲得就是她。
陈芳动作麻利，把豆腐四边切了还剩中间那块，其余的放在竹盖子上。
留着炒煮炖都行，份量实在太多了，竹子编织的盖帘已经被摆满了。
“咱们吃不了这么多，别切了。”
王秀英制止了儿媳妇的行为。
一盘的豆腐就能烧锅汤，切那一盘就算是炒豆腐一家人吃也是绰绰有余。
剩下的抹上些盐，放在窗户台上晒几天。
把水分蒸发掉，就成了豆腐干，放很长时间也不坏。
“晒太多吃不完会发霉吧？我妈那边送去两块就够了。”杨桃抿嘴，觉得这次豆腐做得确实太多了。
“那有啥，不害怕，发霉了就把外面那层长毛洗掉，照样可以吃的。”过惯了苦日子，王秀英觉得根本不是问题。
小孩们如果担心，不敢吃霉豆腐，那就让她自己慢慢消化完。
赵枭雄卷起袖子，把剩余的一大块豆腐端起来往厨房走。
“哎，晒豆腐得放在阳台上，你这是做啥啊？”王秀英不明白儿子的举动，赶紧吆喝着。
这败家孩子，该不会想给她扔了吧？
“妈，我给你们露一手，做个小零食吃吃。”
赵枭雄头也不回的笑道，很快就进了厨房。
把豆腐摆在菜板上，用菜刀切成一厘米厚度的样子。
正方形一个一个码放在盘里。
王秀英看得满头雾水，“儿子，你到底在捣鼓啥啊？别把豆腐浪费了。”
厨房的门正对院里的众人，干活的那帮工人表面在认真的干活，实际上也在用眼睛偷偷打量。
在他们看来，赵枭雄是自己的老板，村里没钱的男人都不会下厨房的，而老板却端着豆腐进了厨房。
“妈，你放心吧，别在这里念叨我了。”
赵枭雄笑呵呵地把老母亲请出去，转身继续忙碌。
当着众人的面，王秀英只能挠头笑笑，笑骂了一声，“这孩子，长大后一点都不听劝。”
“婶子，赵大哥主动帮你做饭，你真是享福的命。”狗娃羡慕的看着。
他觉得赵枭雄连后脑勺都是完美的。
以前在村里，人人都说赵大哥是完蛋货。
如今赵家日子红红火火，再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了。
王秀英当然明白自己现在享福了，但表面还是谦虚地笑笑，“什么享福啊，我把他养这么大，吃顿他做的饭还不是应该的？”
“应该，应该。”狗娃连忙点头。
厨房里。
赵枭雄用花椒八角香叶桂皮还有一大把辣椒把锅爆香，然后才加进去了豆腐。
豆腐片需要慢慢的用小火炸，炸到两面金黄了捞出来，再等到两三分钟进行复炸。
这样的口感会更加酥脆鲜香。
全部煎好，舀了两舀子的凉水倒进去，撒了一大把盐，又倒了半碗酱油半勺醋。然后盖上锅盖，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慢慢等待出锅。
“赵大哥，等工厂盖好了，我能来上班吗？”
见他蹲在厨房门口抽烟，狗娃慢吞吞走到跟前，小声问道。
“能啊，你需要先通过面试才行，人人都有机会。”赵枭雄咧嘴笑笑，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对狗娃有印象，每次在工地碰见，这孩子都是埋头苦干，一点都不会磨洋工。
像狗娃这种干活卖力气的员工，去哪家工厂都会很受欢迎。
得了应允，狗娃傻呵呵的笑个不停，黝黑发亮的脸蛋堆满了憧憬。
上班，这两个字对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农村孩子来说，真的是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