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雪本含着一抹清笑,沉静侍立于太后身侧,此时突然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翼安王,轻笑道:“难怪太后会日日念叨着翼安王,臣妾今日一见,小王爷龙章凤姿,眉宇之间,果然有太后的风彩!”
翼安王退了一步,眉头微蹙成川,眼神之中公然露出了鄙夷和不屑之色,竟是也不谦逊,只从喉咙里吐了个“废话!”这两个字出来。
估计冷雪这辈子也没见过这般皮厚之人,依她的聪慧玲珑竟也是愣在了那儿,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下他的话茬儿。
夜飞雪人虽在惶恐骇怕当中,但见了这厮这般恬不知耻神气活现的德性,也忍不住咧嘴一笑。
显然她的这抹不怀好意的嘲笑被他瞧在了眼里去,他有些恼了,左手从衣袖当中不动声色的挪过了,狠狠的,毫不留情的在她的手背上拧了一把。夜飞雪吃痛之下,差点跳将起来,只是马上记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咬牙忍了下来。
许是她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惊扰了冷雪,她转眸看了夜飞雪一眼,问道:“不知道这位又是谁呢?”
“本王的贴身神医。”翼安王说,口气简直就是傲然却又不耐烦之极,就差来一句:“关你屁事了!”
夜飞雪又想笑,可终归是不敢,只好低下头来,堪堪躲过冷雪那秋水般的目光。
“神医?”冷雪微微一愕,旋即双目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夜飞雪看:“咦,这可当真是奇了,本宫觉得这位神医竟是有几分面熟。”她淡淡笑道:“不知道这位神医姓什名甚?”
夜飞雪的心一下子就停止了跳动,三魂也顿时不见了七魄,若不是翼安王的一只手正紧紧的拉着她的手腕,她只怕当场就要软到地上去了。
所幸太后及时制止了冷雪的刨根问底,她面色不郁,淡淡道:“夜贵妃,哀家还有些事要跟翼安王谈,你且先回自己的宫中打点些,哀家过些日子便派人来接你。”
冷雪满面含笑,向太后行礼之后,缓缓退去。可是,夜飞雪却发现当她走至翼安王身边的时候,眼睛里竟有一些蛰伏已久的东西,那东西使她望向他的眸子,看上去是晶亮闪光的,那晶亮闪光的目光中更仿佛隐着缠绵之意。
殿外有洁白的雪花随着冷雪退去的身影,被凛冽的北风吹了进来,一遇到殿内温暖的空气,只不过一瞬间,便变化为一片冰凉的水珠。
太后沉静似水的面孔,此时更是如凝雪结霜了一般:“薛神医……”太后的声音也透着入骨的寒意:“哀家是听闻你医术高明,身边更携有天香豆蔻之类的奇药,所以,才答应翼之把你带至京城的。哀家有事差你去办。”
翼安王的面孔突然微微扭曲:“皇祖母,薛飞是孙儿的人,孙儿是怎么带她来的,将来就要怎样带她出去。”他这一次并不曾叫她太后,而是唤她为皇祖母。
太后冷然一笑,淡淡道:“哀家是行将垂死之人,将来我若吴越国发生什么翻天的大变化,两眼一闭,可也就看不到了。可你是我展氏子孙,你和你父王身上流的可是展家的血脉。”
翼安王身子一震,却又很快平静了下来,他清晰的说道:“孙儿省得。但孙儿还是那句话,孙儿是怎么带她来的,将来就要怎样带她出去。皇祖母,您是知道我的性子的。”
殿内,明明已然没有飞扑的雪花,但在这一瞬间,却似仍有飞雪扑入夜飞雪的眼眶之内,然后渐渐湿润,漫成暖暖的泪意。
夜飞雪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小声而又坚决的说道:“草民谨尊懿旨,当愿为太后肝脑涂地而在所不辞。”
太后细眯了眼睛看着她,脸上虽带着笑,一双眼睛里透着教人望之而生寒的威严:“很好,你这孩子倒也懂得表忠心,这很好,很好!”说着,她面颊浮起的笑容迅速隐去,声音也骤然低了下去:“皇上历来就有哮喘之症,哀家要你设法掩饰皇上中毒而死的真相,造成皇上是因哮喘而死的假相。你……可否做到?”
“草民尽力而为!”夜飞雪的声音虽轻,却有一股凛冽的决绝,一字一字如雪地深碾的脚印,清晰之极。
“好,很好,很好!”太后的神色平静如冰封的湖面,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她转过头,目光深幽的望着身后的内殿,轻轻叹息着,语音里荡着无尽的伤感与痛楚:“皇上的金躯便是在这内室之后!你进去吧……”
吴越国皇宫的夜色终归亦是跟平民所见的一样,同样的漆黑如墨,不同的是,连绵沉寂的重重深宫中到处有灯火阑珊,绵绵无期,无边无际。
夜飞雪缓缓走至内室,立时便见象牙塌上侧卧着一抹玄黄色的身影,想来,这便是皇上的遗体了吧。夜飞雪屏息静气慢慢向身影走去,骤然之间,那身影猛地转过身子,坐将起来,叫道:“薛神医……”
声音虽轻,但在夜飞雪耳中听来,当真如雷鸣锣喧一般,她这一生当中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恐害怕过。瞬时间,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虚火飚升,心跳若鼓。一个“鬼”字撕扯着她的嗓子就将要扑吼出来。
那人见她害怕到双腿瑟瑟发抖的模样,急忙解释道:“神医莫怕,皇上的金体还在里面呢!”
夜飞雪的两耳虽在嗡嗡作着响,却也总算是听清楚了他的话,听他的声音,便是刚才喝止皇后的那人。她牙齿打着颤,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人轻声道:“奴才小顺子,有一项绝活,便是能模妨各人的声音,因此,太后娘娘便将奴才留在了这儿,以便拦住各宫娘娘和各位官员面圣。皇上真正的金躯还在里头,请神医挪步向内!”
原来如此!夜飞雪艰难的咽了几口口水,略略定了定神,向他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再往里间走去。
再往里走,老远便闻到一股子龙延香的芬芳味,但在这股子香味里却又隐隐掩着一股隐隐混着难以言宣的腥臭。愈往里走,香气愈浓,腥味也愈重,重到透过毛孔几乎能渗进人的骨髓深处。夜飞雪只觉得胸口一阵烦恶,忍不住便欲呕吐。
很快,她便在里室看见一张被重重鲛绡帷幕遮得严严实实大床,床边那只青铜鹤纹大鼎里透出懒懒洋洋的烟缕,龙延香的味道正从大鼎的兽口中散发出来。而那股子令人烦恶的腥臭,却是从那张隔着层层缦纱的大床上散发出来的。
夜飞雪慢慢上前,缓缓拉开层层叠叠的幔纱,皇上的遗体骤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见到皇帝的遗容,夜飞雪完全可以想象他死前痛苦的模样,他整张脸如太后所说,成漆黑色,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两颊深凹,明黄色的龙袍紧紧贴附在他僵硬如石的身体上。如果不是这样,这位皇上的模样当真也称得上是英俊无比。
夜飞雪屏住呼吸,小心的回避皇帝身上散发出那种让人呕吐的腥气味,从怀中摸索出银针刺向他的腹部,雪亮的银针才一遇到他的身子,顷刻之间变得乌黑,那如漆如墨的颜色刺得她眼睛直跳。
是“溶血绝命散”!居然是“溶血绝命散”!当日接应她跳江逃跑的胡总镖头那条船上,就有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是死于这种毒药的,这……这……
夜飞雪的脸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整个人不受控制得颤抖起来,不不不,这不会是巧合,不会,绝对不会是巧合。她越想越怕,但觉有股阴冷寒气直侵心脉,冻得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是冷家的人,是冷雪,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杀了皇上!
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杀皇上?难道是受了蓝言轩之命?莫非蓝言轩真的想造反?
不,不对,绝不会是冷雪,蓝言轩就算要真的造反,也绝不会选择这样的时机。因为现在冷雪腹中有了皇上的骨肉,皇上没有子嗣,皇上活着,她才有依仗,生下了个男孩子,才有机会当上太子,而蓝言轩才有机会挟天子以令诸候,若皇上死了,说不定,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是皇后铲除的第一目标。若蓝言轩想公然造反,而登上皇位,必然会遭到来自宗室的猛列攻击,他虽然手握重兵不假,可是菰亲王也同样是手握重兵,两下相争,倒是蓝言轩落了下风,毕竟菰亲王乃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人。在这一瞬间,夜飞雪因内心的极度恐怖,头脑反而无比清晰起来。
难道……难道真是菰亲王?皇上无子,菰亲王是太后的亲子,按吴越国惯例,他会是皇位继承的第一候选人。会不会是他知道了冷夫人李代桃僵的计谋,将计就计,杀了前来救她的人,却偏偏留下她的性命,以做为将来搬倒蓝言轩的棋子?如果是这样一来,那可就讲得通了,试想下,如果真是冷夫人知道了她的逃跑计划,她想要除掉她,冷夫人一定会在镖局那条船上留上下杀手,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过她。
是了,是了,她记得当日那小翠曾说过“……就说将明晚的计划提前执行。嘿嘿,本来还能让她多活一晚,现下,她既然准备跑了,那就万万留她不得。”冷夫人她们并不知道她的计划,她们是……是准备在船上除去她的,她们……不知道她的计划!
可……可菰亲王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计划的呢?知道这个计划的只有她姊姊夜无色、青蝉和威远镖局里的寥寥数人,姊姊夜无色和青蝉久居京城,根本不可能跟住在最南方的菰亲王扯上关系的。那么,又难道是威远镖局的人出卖了她?他们又是怎样跟菰亲王扯上关系的?
如果真的是菰亲王,那么,太后必然知情,否则,为何要将皇上遇害之事,秘而不发?为何又要想方设法的掩盖皇上被毒害的真像?她是真的害怕来自蓝言轩的攻击吗?还是另有隐情?
但是,但是,如果,不是菰亲王,那么……会是谁?到底会是谁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了,是了,她真傻,不管是不是菰亲王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他们杀了皇上,最终的目的只怕只有一个,她只要试目以待,最后登上皇位的那个人,必然就是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